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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视一眼,虽不甘心,也只能点头应是。这话听着是解围,却让席间暗流更甚。

这时,一直在旁静听的乐安侯女沈自容轻抿了口茶,垂眸间掩去了眼底深意:再好的景致看久了,未免不会觉得腻味……她语气漫不经心,前朝谢夫人当年宠冠六宫,不也落得个

色衰爱弛

的下场?

众人一时噤声,宫尚欢听了这话,笑了笑,茶汤溅出了几滴。她眼波一转,看着四周神色各异的贵女们,笑意更深。

郑小姐低眉浅笑,随即说道:这暖阁梅花虽好,终是比不上御花园的。

是啊,御花园的梅花,才真是绝品。万小姐点点头,似笑非笑,宫里侍奉的姑姑们,最懂这些,定能寻出更好的料子。

另一位官宦之女突然掩唇轻笑:说来也奇,这暖香阁的门...话到一半,被同伴悄悄扯了扯衣袖。

宫尚欢垂眸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眼底闪过一丝戾色,有些坐立难安。

起初她是极惬意的——季青妩那样绵软的性子,失了家族依仗,无根浮萍般,既无家世傍身又无手段心机,除了依附男人还能如何?

在她看来,季青妩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天真、娇气,心无城府,男人对她如何,她自然是极在乎的。她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得了萧承的偏爱,自是喜不自胜。

因而,季青妩真有那个胆子?她敢当面质问萧承是否给她下过药?以她的身份,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萧承那样对她,她只会觉得萧承真是爱惨了她,待她有说不尽的情意。

她或许有一时半刻的恨意,可也不过是既恨着萧承的掌控,又贪恋他的庇护,定是不敢与萧承撕破脸皮。是了,季青妩再恨再气,也是不敢提的。

可随着时间推移,宫尚欢的节奏渐渐乱了。她频频往楼上看去,萧承一直未现身,这让她心头发紧。

若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得了萧承的欢心,仗着他的纵容,突然恃宠而骄当面质问呢?

毕竟情人间的枕边风最是难测,万一萧承被迷了心智……

念及此,宫尚欢瞬间有些坐立难安,她或许并不了解季青妩,不了解她是否敢、是否会如她料想的那样,真的质问萧承。

郡主这茶凉了,可要换一盏?侍女的声音将她惊醒。

宫尚欢这才发现,自己竟捏着茶盏出了神。她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住往门口瞟。那两人...究竟在楼上做什么?

不如……去看看?

宫尚欢笑意盈盈地起身,裙摆下的绣鞋不着痕迹地勾住了万小姐的裙角。与此同时,她手腕一颤,茶汤顿时泼向万小姐的月白罗裙。

“呀!”万小姐惊呼一声,脸色微变,她抬眼便看到宫尚欢佯装歉意的面容,心下了然。想发作也因顾及对方的郡主身份,只得硬生生将怒意压下。

瞧瞧这笨手笨脚的!宫尚欢关切地抽出帕子为她擦拭,看似想要上前,实则借着桌案的遮挡,轻轻扯动了万小姐的裙角,让茶渍晕染出一片。万小姐面色一僵,忍了又忍,终是未发一言。

宫尚欢眼含歉意地看向她,语气温和:这料子如此娇贵,这可如何是好?怪我怪我。

万小姐不可察地吸了口气,淡然一笑:郡主不必自责,一件裙子而已。

宫尚欢却是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还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腕子,暖香阁楼上正好有我备着的新衣裳,不如随我上去换一身?说罢,眼波流转扫过席间其他贵女。

万小姐暗暗皱眉,这郡主的戏码未免太过拙劣。她哪敢真去掺和萧承的事?余光却又在瞥见周围贵女们投来的好奇目光时,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立刻露出无奈神情:单我们两个去多冷清啊,姐妹们一道作个伴儿,也帮我参谋参谋哪件衣裳更合适?省得我挑花了眼。

本就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贵女们,被两人一唱一和勾得心里发痒。虽说隐隐觉得不妥,又不好驳了郡主面子。见有人带头,众人立刻忙不迭起身,七嘴八舌应和起来:我们同去凑个热闹! 郡主珍藏的衣裳,说什么也得开开眼!

那便同去。宫尚欢紧扣住万小姐的腕子,亲昵地将人往身边带了带,笑眼弯弯道:也不知青妩姐姐和萧大人在楼上赏梅赏得如何了?莫不是被梅香绊住了脚?咱们可得去瞧瞧,别冷落了贵客。她语气亲昵,如同说与自家姐妹。

众人各怀心思,穿过小径,往暖香阁方向去。

越靠近小院,众人的脚步越轻。宫尚欢盯着紧闭的雕花木门,眯了眯凤眼,唇边逸出一丝冷笑。

推开院门,院中绿梅盛开,清香浓郁,其间一点红梅点缀,灼灼迷人眼。

郡主,这楼上...有人望着楼上颤声欲言。

暖阁梅花,果然绝品。宫尚欢截断话头,轻嗤一声,率先迈了步子,万小姐与其余贵女紧跟其后。

踏上通向二层的朱红色扶梯,周围寂静无声。众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作声,神色间似乎都带着一丝紧张。

宫尚欢数着走过的台阶,心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快——二楼那扇门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光景?

她悄悄回头,瞥见万小姐和众贵女们亦是步履轻缓,神色紧张。

宫尚欢回过头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手扶在雕花扶手上,掌心沁出了薄汗。萧承惯于笑里藏刀,阴险狡诈,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她深吸一口气,护甲在扶手上掐出了几道凹痕。

恰巧此时,楼上传来的一声响,像是瓷盏砸地。众人吓得一颤,愣在原地。

郡、郡主...万小姐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袖,神色慌张,要不...我们还是...

慌什么?本郡主倒要看看,太后寿宴的场子,谁敢在这儿撒野?

宫尚欢如是说,拍了拍万小姐的手以示安慰,随即挺直脊背,抬步继续往上走,众人亦步亦趋。

行至楼梯拐角处,上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人忙抬眼,却见上方两名侍卫正押着一个丫鬟踉跄而下。

那丫鬟发髻散乱,衣裙沾满茶渍,手脚被绳索缚着,垂着头,在侍卫身前,步履蹒跚。

众贵女面色唰的一下白了,她们养在深闺,哪见过这种场面,饶是家中个别丫鬟仆人犯了错,也早被管事婆子远远支开去受罚。万小姐面色虽发白,但后退半步的动作干脆利落,当即后退半步,跟众人一齐站在原地。

宫尚欢凤眼微眯,目光在侍卫脸上扫过,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那丫鬟被押着走下台阶,刚好到了贵女们跟前。宫尚欢立刻发现,那丫鬟是江映蓉贴身婢女,此刻浑身是血,方才哪里是茶渍,众人离得近,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何意?宫尚欢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强装镇定,目光扫过丫鬟不停挣扎的手臂上,你…你们,竟敢公然伤她!

郡主。那侍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刺客。

刺客?宫尚欢冷笑一声,那侍卫依然面无表情,郡主请让一让。

宫尚欢死死地咬着牙,万小姐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反应过来,配合着众贵女们侧身。

郡主?我…我们走…走吧…

万小姐在身后颤声道,声音几度哽咽。

宫尚欢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最后几级台阶。那里,一道斜长的影子正缓缓延伸而下——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逆光中,玄色衣摆如潮水般漫过台阶,来人靴底踏碎光影,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但见二楼的拐角处,一道修长的剪影缓缓浮现。此时天色渐暗,逆光中,众人虽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他周身却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身形轮廓亦如鬼魅般牢牢印在了众人眼中。

众人屏息,宫尚欢攥紧了帕子,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宫尚欢觉得他目光深沉而晦暗,如同猎人在捕获猎物前那一刹那的狠戾与决断。

气氛一时紧张到让人透不过气来。众人屏息站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宫尚欢喉头发紧,还未说完便见那道身影已在楼梯口站定。

萧承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贵女们纷纷低头,万小姐更是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宫尚欢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却依然梗着脖子,抬头看着他。

萧承垂眸扫过众人惨白的脸色,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诸位倒是好雅兴。

他指尖转着一柄鎏金匕首,那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珠,本官处理个刺客的功夫,倒劳动郡主带着这么多人来观摩?

萧承方抬步向下,众人如惊弓之鸟慌忙后退,不知是谁的裙裾绊在了栏杆上,发出一声裂帛响。

他只下了一级台阶便顿住身形,衣摆如乌云压境般垂落。

这贱婢...萧承将匕首掷在宫尚欢脚边,溅起的血点染在她杏色的绣鞋上,竟敢在本官未婚妻子的茶里下毒。

他唇角勾起森然笑意,郡主以为...该当何罪?

下毒?下毒与下药有什么区别。好你个季青妩,倒是小瞧你了,果真是恃宠而骄了!宫尚欢的目光略过萧承阴沉的面容,落在绣鞋上,鞋面上那几滴猩红分外刺眼,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萧承这话分明是在点她!可在这满朝贵女面前,她怎能露怯?

恰此时,万小姐突然从郡主的身后冲了出来,颤颤巍巍道:萧将军,此…此事我们委实不知情...这丫鬟是江小姐的贴身婢女,怪不得方才江小姐匆忙离席...她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此事定与江小姐脱不了干系!

宫尚欢立时回头剜了她一眼,万小姐稍稍低下头去。

万小姐倒是会断案。萧承侧过身去,修长的手指抚过腰间的玉带,可惜...本官的人亲眼所见,那婢女一个时辰前,曾与郡主身边的觅儿交头接耳。

这话像惊雷一般。萧承分明是要将她拖下水,这根本就是在请君入瓮。

宫尚欢隐去眼底的情绪,竭力维持着郡主的端庄,她微微侧身,向身后一众贵女露出完美的侧颜,“诸位姐妹先回席上吧,本郡主与萧大人有要事相商。今日这事,怕是另有隐情,适逢太后寿宴,莫要让这些脏事扰了兴致。”

万小姐越过宫尚欢,忙不迭点头附和:季小姐最是良善,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话音未落,已拽着身旁的贵女们转身。

众人散去,宫尚欢才转向萧承。她没料到萧承竟如此绝情,她从小便黏着他,如今他为了一个低贱的罪臣之女,便要当众打她的脸。

萧承,宫尚欢对上萧承冰冷的眸子,脸上已有了委屈之色,即使你要维护季青妩,也犯不着如此栽赃。

她仰头望着萧承,眼中已是泛起盈盈水光:你我自幼相识,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么?

她从小被父王娇养着,掌上明珠般。就连先帝都格外疼惜她这个侄女,早早赐了封号昭华郡主。满京城的贵女公子们对她趋之若鹜,偏生只有萧承。

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究竟在骄傲些什么。当年他像一棵野草般长在将军府的角落,只有她好心,肯屈尊降贵地逗弄。换作旁人早该低眉顺眼地谢恩,可他倒好,比金枝玉叶的她还像个主子。

承哥哥,宫尚欢耐着性子,声音轻软,你为何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说着,她提起裙摆,一步步踏上台阶。他似是慌了,眼中泛起了寒意。见此情景,宫尚欢反而走得更近。直到两人之间仅剩两步之遥,她微微倾身——这是她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宫尚欢每上一级台阶,萧承眼底的寒意便深一分。当她倾身靠近时,他忽然抬手,广袖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郡主慎言。这般称呼,微臣担待不起。

宫尚欢恍若未闻,依旧是含情脉脉,又向前迈了半步。

萧承冷眼看着她,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就在她倾身的瞬间,他突然侧身避开,郡主若再近半步——明日御史台的折子上,就该有八王府教女无方的参本了。

呵,他果然知道。宫尚欢在心中冷笑。就算如今穿得人模人样,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他分明知晓她的心意,却只是不屑一顾。她至今记得那次宴席上,萧承对她行礼时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诮笑意,像是在嘲笑她这个金枝玉叶竟会对一个私生子动心。

当真是,卑劣至极。

萧承...宫尚欢唇角勾笑,抬手抚了抚金簪,你以为我是在求你?声音随即冷了下来,本宫是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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