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董其德选定的山谷盆地气氛愈发紧张。

刚刚结束一场对荷兰人派出城的巡逻队的伏击,规模不大,却也见了血。

胜利的喧嚣过后,营地并未有多少欢欣,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沉重所笼罩。

新兵们大多眼神惶恐,而那些从香港和安定峡谷调来的老兵和骨干,则默默擦拭着武器,脸上是久经沙场的麻木。

权力的交接是无声却又分明的。

李庚和他带来的那批振华学营毕业生,以专业素养和陈九赋予的指挥权,迅速接管了军事部署。

阿吉和他手下那些跟着董其德最早打下这片基业的弟兄们,虽然名义上仍是核心战力,但指挥链条的变化,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夜雨敲打着芭蕉叶,董其德披着一件油布雨衣,找到了正在一处哨塔下独自抽着水烟的阿吉。

阿吉的身影在昏暗的马灯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他身上那件黑色短衫沾满了泥浆和不知名的草屑,唯有那双眼睛,在烟雾缭绕中依然明亮。

“阿吉,”董其德在他身边坐下,递过一个从缴获物资里找到的荷兰军用水壶,“喝点酒,去去寒气。”

阿吉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杜松子酒,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他没有看董其德,目光依旧投向远处黑暗的雨林。

“心里不舒坦?”董其德轻声问道。

他能感觉到阿吉身上那股压抑的郁气。

李庚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新的战术和纪律,也无形中宣告了阿吉这些“草莽英雄”时代的某种终结。

战争,正在变得更加“专业”,也更加冷酷。

阿吉吐出一口浓密的烟雾,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董先生,读书人就是心思多。有什么舒坦不舒坦的?打仗,杀人,听命令行事,九爷让咱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但总归不同了。”董其德看着他,“咱们相处日久,我听过你说,你是最早跟着九爷的一批,从古巴杀出来,从无到有打下这片基业。如今李庚他们来了,论战场搏杀,你们是前辈;可论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他们是学营出身。九爷把指挥权交给了他们……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阿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雨声淅沥,远处的蛙鸣和不知名的虫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南洋雨夜。

“想法?”阿吉又灌了一口酒,声音低沉下来,“想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

他转过头,看着董其德,那双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眸子里,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和追忆。

“董先生,你留过洋,见识广,我却不同。

你知不知道,从古巴到旧金山,最早跟着九爷混的那帮兄弟里,有三个小子,年纪最轻,却也最得九爷看重?”

董其德摇了摇头。他对陈九在旧金山的早期经历,只是一些零散的传闻。

“一个,是客家仔阿福,”阿吉伸出手指,慢慢数着,“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另一个,是你现在看到的我,阿吉,马来土着,烂命一条,就会使枪弄棒。还有一个……”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小哑巴,陈安。那孩子,命苦,可心思最细,也最狠。”

“我们三个,算是最早跟着九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年纪最轻。阿福脑子活,九爷让他学着读书,管杂务,学着跟洋人打交道。小哑巴不说话,但忠心,九爷走到哪都带着他,是九爷身边的影子。”

“而我,”阿吉自嘲地笑了笑,“我跟九爷出生入死的次数最多。从古巴的甘蔗园,杀到旧金山的码头,再到萨克拉门托的农场……哪一次火并,哪一次械斗,我不是冲在最前面?我这条命,是九爷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水烟,烟锅里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九爷曾经问过我,阿吉,你想不想去读书识字?将来和阿福一起,帮我管更大的摊子。”

“我说,九爷,我这人天生顽劣,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脑袋瓜子也不灵光。学不来那些弯弯绕绕。我就认枪,枪打得准。别的我不会,也不想学。我就想跟在九爷身边,当个贴身护卫,帮九爷挡子弹,这就够了。”

“可九爷不同意,”

阿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他硬逼着我去学堂。你知道吗?那感觉比挨刀子还难受。阿福和小哑巴,学什么都快。我呢?坐不住,听不懂。先生讲孔夫子,我满脑子都是怎么拆解那支新缴来的史密斯威森左轮。后来,我干脆天天跟着崇和大哥、梁伯、昌叔他们打拳,练枪法。九爷看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也没办法了。”

“后来,他让阿福跟着那些留美的学生,去了美国读书,现在好像去了东部的大学,听说现在学问做得很大,能跟洋人的教授辩论了。小哑巴也出息了,拜了那个鼎鼎大名的香山容纯甫做先生。”

“而我,”阿吉指了指自己,“九爷派到了萨克拉门托的农场,当了个护卫队长。后来又安排我去了安定峡谷,跟一些外国佬学什么队列整军,操练新兵。现在,又让我到这南洋的烂泥潭里,冲锋陷阵。”

他说完,看着董其德,眼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平静。“你问我后悔吗?董先生,我不后悔。”

“梁伯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到今天。”

阿吉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说,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分的。有人坐堂上吃饭,就得有人在堂下当差。有人读书写字,就得有人扛枪卖命。有人当官发财,就得有人去死。”

“阿福和小哑巴,他们是读书的料,将来是要帮九爷治理天下的。我不是。我的命,就是打打杀杀的命。我是马来人,能回到南洋这片土地,带着弟兄们打仗,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要是能打赢,将来留在这里,替九爷看守门户,或许……更像是我的宿命。”

他抬起头,望着被雨水洗刷过的、墨蓝色的夜空,那里有几颗星星,正顽强地透过云层的缝隙闪烁着微光。

“比起那些在家乡饿死、病死,或者死在猪仔船上的同胞,我阿吉这条命,已经强过无数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董其德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粗犷、内心却有着一套朴素而坚定生存哲学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说些什么,关于理想,关于未来,关于不公。

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吉所说的,何尝不是这个时代最残酷的真相?

在殖民者和旧帝国的双重压迫下,底层华人如同野草,能找到一片得以扎根生存的土壤,已是奢望。至于选择哪条路,是读书还是扛枪,或许从一开始,就由不得他们自己。

“梁伯还说了,”阿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他说,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用处,武夫有武夫的本分。各安天命,各尽其职,才能把事情做成。李庚他们来了,是好事。打仗,光靠不怕死是不够的,还得懂章法。他们懂,就让他们来。我阿吉,听令就是。”

他将水壶递还给董其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雨小了。我去看看前哨的兄弟。董先生,你也早点歇息。明天,怕是还有硬仗要打。”

说完,他扛起那支老旧的水烟筒,拎着那把不知饮过多少人血的砍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之中。

董其德独自坐在那里,良久无言。

他拿起水壶,也狠狠灌了一口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驱不散心中那股莫名的寒意。

他这位留英归来的“天之骄子”,在这片远离文明的雨林里,他的宿命又是什么?

————————————

李庚和他带来的“种子”团队抵达后,整个根据地的运作模式发生了质的变化。

但李庚面临的最大挑战,并非来自外部的荷兰人,而是内部那数千名刚刚摆脱苦力身份、人心惶惶的华工。

他们经历了暴动初期的血腥与混乱,又目睹了荷兰人的残酷报复,对于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许多人私下里仍在观望,甚至有人偷偷议论,是否该向荷兰人投降,换取一条生路。

董其德很敏锐,单纯的军事高压无法真正凝聚人心。

他采纳了李庚带来的、在振华学营反复推演过的“军政结合”策略,决定召开一次全体人员大会。

大会的地点,选在了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开阔地上。

四周,是荷枪实弹的九军战士警戒。数千名华工,按照他们原先所属的种植园和籍贯,被分成一个个方阵,席地而坐。许多人脸上依旧带着麻木和不安,交头接耳,不知道这些“造反”的头领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茂,如今已是第一哨哨官,带着他手下那一百多个老猪仔出身的弟兄,坐在最前面。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扫视着人群。

这些这几月和董其德暗中较劲的头领都知道,今天这场会,至关重要。

董其德、阿吉、李庚以及新成立的指挥部成员,一起走上了临时搭建的台子。

没有过多的客套,董其德率先开口。他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扩音器,传遍了整个会场。

“各位兄弟!各位同胞!”

“巴塔克高地的血还未干透,荷兰人就急不可耐地把屠杀的捷报传遍了整个苏门答腊。

那些红毛鬼用最野蛮的法子,就是要叫我们晓得——顺者苟活,逆者屠戮!棉兰城里的乡亲,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日日都有人被拉到码头边上砍头,在座有好多外出放风打仗的兄弟,你们挨个问一问,我说的可有错!”

“最叫人揪心的,不是红毛鬼的洋枪大炮,是我们自家好多刚挣脱镣铐的同胞!

有人脸上还留着鞭痕,眼里还映着血光,夜里惊醒都要摸一摸脖颈是否还在。

有人偷偷合计着要不要回去当顺民,有人整日望着棉兰方向发抖。

这也怨不得他们——被当作畜牲使唤了半辈子,连腰杆都忘了怎么挺直!

“我知道,大家心里慌,不知道跟着我们闹腾,到底图个啥。图个吃饱饭?我们现在有粮。图个不受欺负?我们现在有枪。但这够吗?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

“我董其德今日同大家交个底——我家在广东宝安,祖上留下几分薄田。后来我去香港谋生,又漂洋过海到英吉利念书,学的是造机器、开矿山的本事。回到香港,给洋行当买办,拿着高薪,住着洋楼,在旁人眼里何等风光!”

场下响起窸窣低语,他猛地提高声量:“那我为何要跑到这蛮荒之地,同大家拎着脑袋造反?”

“因为我在泰西之地看得真切!那些洋人骨子里当我们是’契丹佬’,是’黄祸’!就算你读通他们的典籍,穿上他们的西装,在他们眼里仍是可随意践踏的贱种!”

他声音里带着血丝,“他们用鸦片轰开我们的国门,逼着我们割地赔款;跑到南洋来强占我们的土地,把活生生的人当作猪仔买卖!

新颁布的《苦力条例》都知道吧,我带人亲自给大家一条条念过,那分明是把鞭笞华工写成了王法!德利公司的荷兰老爷,哪个不是喝着我们的血发的家?”

“李工头的冤魂还在天上看着!”

“一个按着合同办事、有总会撑腰的人,就因说了几句公道话,竟被活活打死!这世道,除了反,我们还有活路吗?!”

董其德的目光死死盯住阿茂那帮人:“我晓得有人怕打仗,怕被当作炮灰;有人还做着忍气吞声就能回乡的梦——我告诉你们,这都是痴心妄想!

棉兰城里的同胞连米粮都被断了,红毛鬼会因你顺从就放过你?他们见你越是软弱,就越要往死里踩!”

“今日我们站在这里,”

“不求封侯拜相,只为争一口活人的气!要让所有欺辱我们的人知道——华人不是孬种!华人的血也是烫的!”

“从今往后,不分闽粤,毋论客籍!凡是愿举起刀枪的,就是生死弟兄!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难同当!等赶跑了红毛鬼——”

他振臂高呼,“这片洒着我们血汗的土地,就是咱们永世的家乡!”

会场上,沉默被打破了。

“干他娘的荷兰鬼!”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地站了起来,他是来自先达种植园的劳工头领,“老子早就受够了!董先生说得对!不反,就是等死!老子烂命一条,跟他们拼了!”

“拼了!”

“拼了!”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振臂高呼。

阿茂也站了起来,只是眼神有些复杂,他不惜命,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回头望着盯着他表情的华工,心中苦楚。

被清廷的鞭子抽着当狗这么久,有人反抗,有人死,有人苟活,有人赴义。

如今在苏门答腊,面临的又是同样的生死难题。

他们不怕死,只是害怕那故土上一遍又一遍的失败。

看着群情激昂的场面,董其德心中稍定,坐了下去。

战争,还需要严密的组织和铁的纪律。

他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指向了身边的李庚。

“这位,是李庚兄弟,”董其德介绍道,“他们是跟军事教官好好学过的,洋枪洋炮无一不精,也是咱们的前线指挥官。

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兵怎么练,都要听他们的安排。我知道,大家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自己的脾气。

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谁要是敢不听号令,临阵脱逃,或者在背后搞小动作,别怪我董其德翻脸不认人!”

李庚上前一步,扫过全场。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宣布了新的编制和纪律。

所有人员,无论新老,一律打散重编,以十人为一伍,设伍长;五伍为一哨,设哨官;五哨为一队,设队长。每日操练,统一号令。民政实行战时供给制,按人头分发粮食物资。同时,设立战地纪律纠察队,由阿吉亲自负责,严惩一切违纪行为,轻则鞭笞,重则枪决。

这些冰冷的、不近人情的条令,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火焰上。一些习惯了散漫的劳工头领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凭什么听你的?我们的人,凭什么要交给你管?”之前还在高喊的络腮胡大汉第一个跳了出来,显然对李庚这个“新来的”并不服气。

李庚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所学的一切知识,就是为了打仗!因为我们的任命,是赋予你们自由的人亲自任命!因为我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件事,打赢这场仗!”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没关系。战场上,用实力说话。谁能杀更多的荷兰人,谁能守住阵地,谁就是英雄。谁要是当孬种,拖累了大家,那就别怪军法无情!”

“我只说三条规矩:第一,绝对服从命令!第二,临阵不得后退!第三,严禁骚扰百姓,无论是华人还是本地土着!”

“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如同冰锥,刺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要是打输了,我自请砍头,和大家一起魂归故里!”

————————————

1880年的香港,依旧在东西方文明的冲撞与融合中,展现着它独特的魅力与活力。

南洋的棋局步步惊心,而另一枚更重要的棋子,也到了必须落下的时刻。

安南,这个大清国最后的藩属,如今正处于法国殖民者蚕食鲸吞的边缘。

而盘踞在红河上游的黑旗军领袖刘永福,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自韦四那次秘密求援之后,陈九一直与刘永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他通过香港的一些秘密渠道,零星地向黑旗军提供过一些药品和旧式枪支,但始终没有做出更大规模的承诺。

原因无他,信任。

刘永福此人,出身草莽,在安南拥兵自重,既受越南阮朝的节制,又与清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与法国人血战,固然有保家卫国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为了维护自己在红河上的“买路钱”生意。这样的人物,反复无常,极难掌控。大规模地向他提供军火,无异于养虎为患。一旦他实力坐大,或者法国人许以重利,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但如今,苏门答腊的战事将他逼到了墙角。他需要一条更稳定、更大规模的军火走私渠道,也需要在中南半岛牵制法国人的精力,减轻南洋方向的压力。刘永福这颗棋子,他必须用了。

陈九犹豫再三,决定亲自去一趟安南。

这次行程极其隐秘。他没有动用华人总会的船只,而是通过黄阿贵和张阿彬在澳门搭建的关系,搭乘了一艘常年往返于珠江口和北部湾之间的走私船。

船老大是疍家人,世代在海上讨生活,对官府和洋人的缉私船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经过数日的颠簸,陈九一行人终于在夜色的掩护下,抵达了后世的海防港附近一处偏僻的海岸。接应他们的是黑旗军的人,为首的是上次去香港求援的韦四。

再次见面,韦四的态度愈发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感激。

陈九之前提供的那些药品,救了不少黑旗军士兵的命。

他们换上本地人的服装,乘坐小船,沿着密如蛛网的河道向内陆行去。

沿途所见,一片萧条。

法国人的军舰不时在主航道上耀武扬威,沿岸的村庄大多残破不堪,百姓面有菜色。

战争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土地。

几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黑旗军在红河上游的老巢——老街。

这里地处中越边境,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刘永福将这里经营得如同一个独立王国。

城寨依山而建,遍布明碉暗堡,寨墙上架着缴获来的法国小炮。

寨内街道狭窄,店铺林立,往来的不仅有黑旗军的士兵,还有形形色色的边境商人、山民和各族土着。

陈九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见到了刘永福。这位传说中的黑旗军统帅,比他想象中要苍老一些,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异常敦实。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短褂,腰间随意地插着一把左轮手枪。

没有过多的寒暄,两人直接进入了正题。

“陈先生,”刘永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广西口音,却中气十足,“你肯亲自来我这穷山恶水之地,足见诚意。韦四回来都跟我说了,总会的情义,我刘永福记下了。”

“刘大帅客气了。”陈九拱了拱手,“都是炎黄子孙,在外不易。法国人狼子野心,欺人太甚。贵军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境安民,陈九虽远在海外,亦感佩不已。”

“屁的保境安民!”刘永福一摆手,脸上露出不屑,“我刘永福就是个烂仔头,带着一帮没饭吃的兄弟,在这里混口饭吃罢了。什么大帅,什么提督,都是安南国王和清廷官老爷们给的虚名。他们拿我们当枪使,用完了就想扔。法国鬼子更是恨不得把我们扒皮抽筋。我跟他们打,不为别人,就为我们自己这条活路!”

这番粗鄙却又直白的开场白,反而让陈九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两人彼此之间没多少信任,陈九寒暄几句之后索性直说,

他没有直接谈刘传福最在意的军火和药品走私,而是将苏门答腊的战事,以及他在南洋的整体布局,选择性地、坦诚地向刘永福做了通报。

他没有隐瞒自己试图在南洋建立华人势力的野心,也没有回避与荷兰人爆发大规模冲突的风险。

“……事情就是这样。荷兰人已经调集主力,大战一触即发。我手里囤积的大量武器。不仅是为了苏门答腊的前线,也是为了将来可能在婆罗洲爆发的冲突。而香港那边的渠道,已经被盯得很紧,风险太大,效率也太低。”

“军械,药品我都有,但是我不敢用自己的渠道输送给你。英国人或者法国人一旦查获,满盘皆输,我赌不起。”

刘永福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陈先生,”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凝重,“荷兰人不好惹,英国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你在南洋搞这么大动静,就不怕玩火自焚?”

“富贵险中求。”陈九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刘大帅能在安南这龙潭虎穴之地立足,靠的难道是安分守己吗?”

刘永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子里回荡。“说得好!我刘永福这辈子,就是信这个理!既然陈先生如此坦诚,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要军火,我可以帮你搞。但这买卖,得按我的规矩来。”

“请讲。”

“第一,枪炮走私的渠道我来帮你搞定一些,我刘传福能坚持到今天,也不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法国商人,还有滇、桂等地的官员,香港华商的渠道我都有一些,可惜他们不卖给我真正的好货。枪炮的价格,能不能比市面上低三成。这是风险钱,也是我黑旗军兄弟们的卖命钱。”

“第二,这三成我不是白要你的,我这里你看的上的物产,任由你买,我的核心地盘在红河中上游,我这里老街、宣光一带到处都是矿山,在我的黑旗军控制之下,锡、铜矿、煤矿都对你放开。我不管你运这些东西去哪里,干什么用。但是,所有从我这里出去的货,都必须通过红河水道。过往的规费,一分不能少。这是我黑旗军的立身之本,没得商量。”

“第三,”刘永福的眼神变得沉重,“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将来若是我在安南顶不住了,或者清廷那边要卸磨杀驴,你陈先生,得给我刘永福和这几千号兄弟,留一条后路。南洋也好,金山也罢,得有个地方,让我们能喘口气。”

陈九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刘永福的条件苛刻,但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够从他这里解决高品质的煤矿和铜矿,再在南洋解决铁矿,那么枪炮的生产他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尽管铁矿开采需要大规模的冶炼工业,但起码有了希望,不必再高价从美国运输。

“好。”最终,他点了点头,“前两条,我答应。至于第三条……我陈九不敢说能保大帅一世富贵,但只要我华人总会还在一日,就绝不会坐视自家兄弟走投无路。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南洋的大门,随时为大帅和黑旗军的弟兄们敞开。”

这句承诺,分量极重。刘永福深深地看了陈九一眼,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站起身,伸出手:“陈先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陈九也站起身,与他紧紧相握。

——————————

临走前,刘永福交给陈九一份名单。“这些,是之前帮我往这边运过货的华商。有滇、桂的华商,也有香港的。有些人,胆子大,路子野。或许……陈先生用得着。”

陈九接过名单,上面是十几个商号的名字,大多是些不起眼的中小型南北行。

他知道,这或许是刘永福送给他的另一份“礼物”,一份打开香港地下军火走私网络的钥匙。

陈九紧急调配了一批人前往安南,查看矿物的品质,随后乘坐颠簸的走私船,再次回到香港。

等待他的,却是一连串噩耗。

卡洛律师已经在香港华人总会等了他四天,甚至带了一些金山总会的老人。

第一封加急信件,来自旧金山,发报人是菲德尔的心腹华金。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却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陈九头上。

“华盛顿消息确认:国会部分议员已达成共识,拟派出以外交官詹姆斯·安吉尔为主席的代表团,前往北京,就修改《蒲安臣条约》一事,与清廷展开谈判。目标:限制华工自由前往美国。”

“总统和一些议员还在犹豫。”

《蒲安臣条约》,这份由清廷首位“洋钦差”蒲安臣于1868年签订的条约,虽然在关税、领事裁判权等方面依旧是不平等的,但其中关于两国人民自由往来、居住和贸易的条款,却为华工大规模赴美打开了大门。它是陈九在美国建立劳务帝国、积累第一桶金的法律基石。

一旦这项条款被修改,限制甚至禁止华工入境,那不仅意味着他最重要的财源将被腰斩,更意味着他在美国建立的所有势力,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陈九捏着信纸叹了口气。

西海岸工人的叫嚣,加州愈演愈烈的排华浪潮,海斯总统否决《十五名乘客法案》后引发的政治反弹……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汇聚成了这股指向条约本身的、致命的暗流。

“斯特林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问向卡洛。

斯特林是如今他们在华盛顿国会山的另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源,作为掌握众多政治资源的大学者,某些层面比菲德尔这种地方共济会的重要成员灵通。

“斯特林先生回报说,情况很不乐观。”卡洛的脸色也很凝重,“此次推动修约的力量,不仅来自西海岸的排华势力,更得到了东部部分担心廉价劳动力冲击本土工人利益的工会组织的支持。这些人提出的代表团人选,除了一些相对温和的学者,还包括了两位以排华立场着称的议员。他们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大幅削减甚至完全禁止华工入境。”

最多几个月后,一场硬仗即将在京城展开。

清廷那些官老爷们,面对洋人的压力,能有多大的抵抗意志?又能争取到多少利益?他对此毫不乐观。

紧接着,第二个坏消息传来。这次是来自萨克拉门托农场的负责人。

农场明面上的老板,格雷夫斯先生,已经失踪大半年了。

派出去的人到处打听,毫无音讯。恐怕凶多吉少。

格雷夫斯,是萨克拉门托那片广袤农场法律上的拥有者。

陈九所有的土地契约、商业执照,都挂在他的名下。这是为了规避当时加州法律对华人拥有土地的限制而采取的变通手段。

如果格雷夫斯死了,而且无法找到合法继承人,那这片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基业,在法律上就成了一块无主之地,随时可能被虎视眈眈的加州政府或竞争对手吞噬。

“卡西米尔那边呢?有没有消息?”

“有。”

“金山总会的人在堪萨斯州的一个黑人定居点找到了他。他说,当年他们逃亡的路上,格雷夫斯遭到了多方追杀,有赏金猎人,也有他以前得罪过的白人团伙。他们九死一生才逃到堪萨斯。后来格雷夫斯不愿连累他,独自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卡西米尔猜测,格雷夫斯可能已经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陈九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坏消息并未结束。第三封信,来自旧金山华人总会的理事,内容更是让陈九感到焦头烂额。

“九爷尊鉴:

敬禀者,自庚辰以还,粤省乡民浮海来投者日众,几如潮涌。

各埠理事修书陈情,字字皆带惶急之音,谓:“金山华埠声名过盛,归梓兄弟复将金山描绘如蓬莱仙境,人人言必称九两金,致今日码头舟楫塞港,肩摩踵接。

去岁光绪五年,单经关牒登岸者即有六千余众,私渡者不计其数。

总会名下营生及加拿大铁路工程,实难尽数吸纳。”

“昔日新客抵埠,必先至总会注籍,由堂中统一派工,纳入规管。而今人潮汹涌,总会人手左支右绌。多有乡民甫登岸,即被新立杂牌堂口截留——彼等自称‘安良’、‘协胜’等号,实乃未经总会认许之私社!”

“芝加哥、纽约、波士顿诸城,如今皆见众多华工踪迹。然致公堂分设各埠之堂口,竟亦难施约束。多有桀骜之徒自立旗号,专揽贱价营生,坏我金山数年立下的规矩。若任其妄为,恐猴崽辈终将毁尽前辈心血。”

。。。。。。。

陈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华人总会建立的秩序,正在被其自身的成功所反噬。

金山华人虽然在他手下, 管理的比之前严苛,但是人身安全有了保障,收入也稳定,近些年不乏赚钱返乡的,只是没想到,回乡的这些人带来了如此大的反响。

他持股的东西方航运公司,还有香港华人总会,能辐射的范围主要是广东,港澳和天津华北等地。而福建的几个大港口,包括上海也有洋行的船只。

他重心转移的时间里,美国的野心家已经开始趁机扩张。

横跨大西洋的船运公司,太平洋邮轮公司才是真正的巨头,斯坦福的东西方航运公司尽管有他的支持,也只是74年成立的新公司,还在努力发展,船只也都是从英国租赁。

远比不过太平洋邮轮公司,这家巨头早在 1867 年就开通了第一条从旧金山到香港和横滨的定期蒸汽轮船航线。

他们运营着包括“阿拉斯加号” 、“日本号” 、“中国号” 和“北京城号” 在内的多艘大型蒸汽船,

这些船只的底舱每年都能运载上万的中国移民。

赴美做工的热潮其实在排华政策不断出台后有所放缓,包括他整合香港后,有意控制从香港登船做工的去向,大多送到了南洋,加拿大和夏威夷,美国已经在极力控制。

但是,人人都想当下一个金山九,都想复刻这些衣锦还乡的故事。

没想到,反而催生了在总会控制之外“偷渡”的浪潮。

人口的爆炸性增长,地域的快速扩张,都超出了他现有管理体系的负荷。一个统一的、由他掌控的北美华人帝国,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和失控。

更雪上加霜的是,加州政府似乎也嗅到了机会,开始对华人总会名下的产业发难。

“加州议会刚刚通过了一项新法案,”

卡洛递上一份剪报,“禁止任何加州注册的公司雇佣华人劳工。虽然我们的产业大多是和白人公司互相持股,难以直接界定,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同时,我们名下的几家罐头厂和渔业公司,最近也接到了多项指控,什么‘不正当竞争’、‘偷税漏税’、‘违反卫生条例’……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

排华法案的压力、格雷夫斯的失踪、内部管理的失控、加州政府的打压……所有的危机,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美国的根基,正在动摇。一旦美国这个最大的资金来源和人才基地出了问题,他在南洋投入的一切,都将成为空中楼阁。

“备船。”

“我要回美国一趟。”

皮皮读书推荐阅读:斗魄星辰农门小媳妇:随身带着APP帝凰之神医弃妃绝代宦爷盛世独宠:狼性王爷,你好坏铁血中唐明朝第一弄臣末世重生之黑暗国度人在初唐:我与武曌争皇位三国之最强帝国系统大秦之极品皇帝魔君霸宠:天才萌宝腹黑娘亲汉末之并州豪雄三代不能科举?我刚好第四代乐土之王大秦:开局祖龙先祖永乐大帝:朱标破晓之征晨曦红楼野心家穿越后我在封地召唤华夏英魂从我是特种兵开始打卡1850美洲黄金大亨部落崛起从救活主角开始开元内卫魂穿司马遹,地狱开局异世界三国风云之奇葩争霸我姐大将军,我每周刷新超能力世子请叛逆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指南剑三国:开局获项羽之力,武霸天下从司农官开始变强我只是夫子懒妃有毒岳飞之血战中原图清大唐日不落,从造反开始灵气大宋刘备谋主,算尽天下我意外穿越来到了大唐葬元三国:最强谋士大唐之我的叛逆期系统楚汉争鼎开局武力天花板,被公主现场直播器焰嚣张帅教官职场沉浮录苟在妖武乱世修仙那些年西游的兄弟
皮皮读书搜藏榜:承明之治盛唐小国师三国从掳走洛神开始战机英雄凌天仙帝大唐:摊牌了,本驸马要造反!我在三国建了一座城穿越:废柴作家梦回南宋末年征兵令尘途雕弓落刘禅的人生成就系统亮剑:开局战俘营,我带和尚打鬼子秦时实践家大成公子绝世小书儒明末皇太子乱世小土匪三国大曹贼,开局拯救杜夫人逆转乾坤之东汉末年的倒霉蛋儿们从县令到帝师开局十选三,召唤十神将称霸异世农家小女医妃笑倾城,狐仙小王爷荣耀之路:国民校草是女生重生:回到1937最强训犬员寒王纵宠,绝世娇妃神兽饲养员八岁登基,后世都说我是暴君!中天稗史大清之祸害嬴政:时空之主回到远古建华夏武牧江湖穿越了,我的手机还能购物汉风再起之帝国时代大秦:娶了植物人公主后我乐疯了直播:我挖掘国足之光!时空战记:清末新篇章小子,快给爷科考去冒牌皇叔大秦:从醉花楼开始签到陨石榜乱世:手搓大炮养妻女,随时造反亮真理我镇南王世子,你让我干点正事?曹贼休走大周第一狠人明末少年神话三国:我能够进化词条三国:重生为阿斗,开局扶刘备亮剑之我成了赵刚
皮皮读书最新小说:白话明太祖实录大周皇商三国:玄行天下大唐修仙:李二求我当太子我在水浒:开局召唤韦一笑水浒新梦神州明夷录社畜穿越:靠摆烂当侯,卷王老爹钢铁时代:从洪武开始黄天当道之黄巾风云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二十四史原来这么有趣凉州雪:徐骁风云录月照寒襟浮世离歌重生杨家六郎,看我如何逆天改命古汉语常用字字典故事烽火诸侯:春秋与战国割据势力的小透明是千古一帝?三国:大汉第一毒红楼梦现代文完全版衙役凌云志掠夺气血之黄巾战场大明:马皇后护孙,太子爷造反回到饥荒年代,我的随身商城三岁觉醒学习系统,读书科举做官我的发小是朱元璋九两金乡野奇途辽唐争霸,李世民成了我的阶下囚这金手指?灵言催眠为所欲为水浒:从二龙山开始聚义被书童告抢功名,我琴棋书画打脸大宋闲医反贼大明MC系统李二废我太子,我请大唐赴死!大秦:朕让你修长城,你造高达?红楼新君穿越大唐:我教李世民治盛世文明火种重生:穿越明末日本开局附身袁绍:我的五虎将不对劲锦衣异世录之铁血锦衣卫原始时代的崛起之路千年一瞬白发如月汉阙惊澜反清复华,成为日不落帝国从死囚到统帅大楚风云传悍卒!从壮丁开始逐鹿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