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菜园里的萝卜和白菜都裹上了层白霜,像披了件薄冰衣。哑女蹲在菜畦边,用小铲把萝卜周围的土松了松,翠绿的萝卜缨子上还挂着冰晶,一碰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靛蓝布衫上,瞬间化成了水痕。
“得赶紧收了,”小虎扛着扁担从院外进来,扁担两头拴着的空筐晃悠悠的,“张叔说夜里要上冻,去年就是晚了一天,白菜芯都冻硬了,你蹲在灶边烤了半天,说‘烤软了还能吃’,结果嚼着像啃柴禾。”他把筐往地上一放,蹲下来帮她拔萝卜,大手抓住缨子轻轻一拽,带着泥的萝卜就“噗”地冒了出来,圆滚滚的像个白玉疙瘩。
哑女把萝卜上的泥掸掉,码进筐里。今年的萝卜长得比去年周正,没有歪歪扭扭的,她想起春耕时撒种,小虎非要在每个坑底埋点碎豆饼,说“给萝卜加点劲儿”,当时她还笑他瞎折腾,如今看来,这力气没白费。
白菜长得更喜人,外叶翠绿,裹得紧实,像个个小胖娃娃。小虎抱着白菜往筐里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们:“这白菜能窖到过年,”他掂量着一棵最大的,“除夕夜包白菜饺子,你最爱吃的。”哑女想起去年过年,白菜冻得发了黑,只能剁成馅混着萝卜吃,今年有这些好白菜,定能包顿纯白菜馅的饺子。
菜窖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是前几日刚清理过的,里面的陈土被铲得干干净净,还撒了层草木灰防潮。小虎搬来梯子架在窖口,“我先下去铺稻草。”他顺着梯子往下爬,脚踩在窖壁的脚窝里,发出“咚咚”的闷响。去年下窖时梯子晃了晃,他差点摔下去,吓得哑女拽着梯子绳直冒汗,今年他特意把梯子绑在槐树上,稳当得很。
哑女在上面递稻草,一束束往下送。稻草是新晒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小虎在下面铺得匀匀的,像给窖底铺了层软褥子。“够了够了,”他在下面喊,“把萝卜递下来吧,轻着点放。”
萝卜被一个个传下去,小虎在窖底码成整齐的垛,萝卜缨子朝外,透着股新鲜的绿。哑女站在窖口往下看,能看见他忙碌的头顶,和窖壁上挂着的旧灯笼——那是去年冬天挂的,里面点着油灯,防地窖太黑看不清。
“白菜要倒着放,”小虎在下面指挥,“叶朝下放不容易烂。”哑女依着他的话,把白菜倒着递下去,听着下面传来“咔嚓”的轻响,是他在把白菜根削掉,“去年没削根,窖里长了霉,坏了好几棵,你心疼得直念叨‘早知道多削点’。”
菜窖渐渐满了,萝卜的白、白菜的绿在昏暗中格外鲜亮。小虎顺着梯子爬上来,脸上沾着点草木灰,像只花脸猫。“得封窖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用石板盖严,再堆层土,不让寒气钻进去。”
哑女从柴房抱来石板,是去年盖菜窖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两人合力把石板盖在窖口,小虎又往石板上堆了些干土,拍得实实的,只在角落留了个透气的小口,“这样既能透气,又冻不着菜。”
张婶挎着篮红薯路过,见他们封完了窖,笑着说:“今年的菜窖比去年规整,定能存到开春。”她把红薯往哑女手里塞,“我家窖里腾不出地方,这些放你家窖里存着,过年咱换着吃。”
“那敢情好,”小虎接过来,“我正说缺红薯呢,去年存的红薯太干,煮着吃噎人。”
把红薯也放进窖里,才算彻底忙完。日头已经偏西,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菜窖像给它盖了层暖被。哑女坐在窖边的石头上歇脚,小虎递给她个烤红薯,是刚才张婶给的,在灶膛里烤得焦香,剥开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得烫嘴。
“等雪落了,”小虎咬着红薯说,“咱就从窖里拿棵白菜,炖着粉条吃,再温上去年酿的酒。”哑女点点头,红薯的甜混着泥土的腥气在鼻尖萦绕,忽然觉得这菜窖像个聚宝盆,藏着整个冬天的踏实——有萝卜的脆,白菜的鲜,红薯的甜,还有两人一春一秋的辛劳,都被这厚厚的石板和泥土盖着,等日子冷了,就掏出点暖来,把寒冬过得热热闹闹的。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槐树叶落得更急了,几片黄叶飘落在菜窖的石板上,像给这冬储的秘密,盖了个温柔的戳。哑女看着小虎啃红薯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刚才在窖底忙碌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比手里的烤红薯还烫。这日子啊,就像这菜窖,看着朴素,却藏着掏不完的暖,用不尽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