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裂苞的缝隙里凝成细小的棱镜,麦生蹲在棉田中央,盯着那道半指宽的裂口。乳白的花瓣已经顶开苞壳,像婴儿的指尖探出来,裹着层薄薄的湿绒,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他屏住呼吸,生怕粗气吹乱了这娇嫩的身躯,指尖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它在使劲呢。”哑女的声音轻得像叶尖的颤,她举着片荷叶,小心翼翼地挡在裂苞上方——朝阳刚跃过东边的树篱,金色的光正斜斜地扫过来,怕强光晒伤初露的花瓣。她从篮里拿出个小瓷盘,盘底铺着细棉絮,“张叔说等花瓣再展些,就用这个接住掉落的绒,能做胭脂。”
麦生接过瓷盘,放在裂苞下的泥土上。棉絮的白衬得花瓣的乳白更显温润,他忽然发现花瓣边缘带着极浅的粉晕,像少女脸颊的红晕,比去年那朵带伤的花更显娇柔。“去年的花是粉白,今年的倒像加了点蜜。”他笑着说,指尖终于敢轻轻碰了碰苞壳,硬脆的壳已经失去了之前的紧绷,变得有些软韧。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槐花糕,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我刚数了,”她把糕点分给两人,“显裂的苞有二十七朵,都集中在东头这片,看来去年埋的棉秆肥都渗到这儿了。”她往裂苞里瞅了瞅,花丝已经冒出半寸长,嫩黄的蕊柱顶着点金粉,“得搭小棚了,昨儿听王大爷说,今晚会有夜露重,别让露水把蕊柱泡塌了。”
小虎扛着细竹条从田埂那头过来,竹条削得极细,顶端削成圆头,免得扎着花瓣。“按你俩说的尺寸削的,”他把竹条放在地上,“三尺高的三角棚,既能挡雨又能透光。”他拿起三根竹条,在裂苞旁搭了个小架子,动作轻得像在摆瓷器,“这活儿比疏枝难多了,生怕碰着花瓣。”
麦生帮着扶竹条,哑女则用软麻绳缠绕固定。绳结打得极松,留着让竹条随风力轻微晃动的余地,“张叔说太死的棚子招风,反倒容易伤着花。”她比划着,又从兜里掏出块新绣的布,上面是刚裂苞的样子,花瓣只露出指尖,苞壳的纹路用褐色线绣得根根分明。
日头升高时,裂苞的花瓣又展了些。有的裂苞已经能看见三瓣花瓣挤在一起,像相拥的姐妹;有的还只露一瓣,藏在苞壳后,像害羞地探出头。麦生和哑女挨着棵搭小棚,竹条的青、苞壳的绿、花瓣的乳白在晨光里织成幅柔和的画,风过时,竹棚轻轻晃,像无数个守护娇花的小摇篮。
“你看这朵,”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最东边的裂苞——那里的花瓣已经展开半寸,粉晕比别的更浓,蕊柱上的金粉也更密,“招蜜蜂呢。”果然,一只黄黑相间的蜜蜂正围着竹棚打转,翅膀“嗡嗡”地响,急着要钻进棚里采蜜。
麦生赶紧把竹棚的缝隙留得大些,让蜜蜂能钻进去。看着蜜蜂落在蕊柱上,后腿沾着金粉滚动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裂苞待放的过程,像场盛大的仪式——花苞积蓄了整个春天的力,才敢顶破硬壳;蜜蜂穿越田埂的风,才寻到这初绽的甜;而他们搭棚、守护,不过是想让这场仪式更圆满些。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蹲在最早裂苞的那棵前,看了半晌才说:“好,好得很。”烟袋杆轻轻点着竹棚,“这棚搭得比去年巧,留着三分活气,花才长得自在。我年轻时候搭棚总爱盖得严严实实,结果花反倒闷得开不透,后来才明白,护花也得懂分寸,该松就得松。”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小棚旁吃槐花糕。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头舒展。麦生咬着糕点,看着竹棚下的裂苞,花瓣在光影里慢慢转动,像在跟着太阳的方向调整姿态。他忽然想起冬前埋下的棉籽,想起融雪时翻地的犁痕,想起新叶舒展的清晨,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在为这一刻的裂苞待放积蓄力量。
“傍晚得给蕊柱喷点清水,”春杏擦了擦嘴角,“金粉遇干容易掉,得保持点潮润,授粉才匀。”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个小喷壶,“别用渠水,用缸里沉淀的雨水,干净。”
麦生接过喷壶,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他看着哑女在给新绣的布描边,用银线勾勒出蜜蜂的翅膀,线在布上走得极细,像真的有只蜜蜂要从布上飞出来。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沾着棉絮,像落了层细雪,却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夏的热意,麦生帮着小虎给没裂苞的棉苗松根。锄头下去得极浅,怕伤着须根,哑女则在旁边收集掉落的苞壳,说晒干了能当引火的柴,“一点都不糟践”。风穿过棉田,竹棚“沙沙”响,裂苞里的花瓣又展了些,像在回应着这忙碌的声息。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个小棚也搭好了。麦生蹲在最早裂苞的那棵前,看着花瓣在余晖里泛着蜜糖般的光,蕊柱上的金粉像撒了层碎金。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裂苞就会彻底绽放,粉白的花瓣在竹棚下舒展,引来更多的蜜蜂,把这裂苞待放的期待,酿成满田的芬芳。
晚风带着花蜜的甜香掠过田埂,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三十二章的日子,就像这裂苞待放的晨光,藏着即将绽放的惊喜,藏着小心翼翼的守护,只要耐心等着,就总有满天的花开,在前方等着,把春天的故事,写成夏天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