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棉叶上,麦生就听见棉田里传来细碎的“噗”声,像谁在悄悄吹破了薄纸。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籽王株最壮的那个棉蕾裂了道缝,淡紫色的花瓣从缝里挤出来,像被裹了整夜的梦,终于舒展开一角。
“开了!籽王开花了!”哑女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刚采的野菊,黄灿灿的插在瓶里。她蹲在籽王株前,屏住呼吸看着那半开的花,花瓣边缘泛着层白,像撒了点碎银,花心的黄蕊沾着晨露,亮得像颗小太阳。“比去年的花大些,”她翻开小本子,在“开花”页画了朵半开的紫花,旁边标着“五月初五,辰时绽放”,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混着花瓣舒展的微声,像支温柔的晨曲。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糯米团,甜香混着花香漫过棉田。“我娘说头茬花得留‘座果花’,”她把糯米团往田埂上一放,“离地面二尺高的花最结实,将来结的棉桃又大又圆。”她指着红绒棉的花蕾,那蕾已经鼓得发亮,顶端泛着点粉紫,“估摸着晌午就能开,这红绒棉的花带点粉,比普通棉花开得俏。”
小虎扛着个小竹凳过来,凳面上铺着层软布。“刚从家里擦干净的,”他把竹凳往田埂上一放,“张叔说看花得蹲久了,坐着舒坦。”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糯米团,豆沙馅的甜在舌尖化开,“垫垫肚子,等会儿看花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糯米团,看籽王的花渐渐全展开了。五片花瓣围成个小喇叭,淡紫的瓣面上有深色的纹路,像画上去的脉络,风一吹,花瓣轻轻晃,像在点头打招呼。“你看这花的朝向,”他指着花朵,“朝着太阳呢,能多晒点光,好坐果。”他忽然发现朵开得歪斜的花,花柄细得像根线,赶紧用细竹条轻轻支住,“这花得扶着点,不然结桃会歪。”
哑女跟着给弱花扶枝,用软绳把花柄松松系在竹条上,绳结打得像朵小花。她的指尖沾着露水,碰着花瓣时格外轻,仿佛怕碰掉了那层薄紫。她忽然指着红绒棉的方向,那里有朵花刚绽开半朵,粉紫的花瓣比籽王的更柔,像浸了水的胭脂。
日头升高时,棉田里的紫花渐渐多起来。籽王的花紫得沉稳,红绒棉的花粉得娇俏,普通棉的花则是淡紫中带着点蓝,像揉碎的天空。蜜蜂“嗡嗡”地飞来,钻进花心采蜜,翅膀带起的风让花瓣轻轻颤,像无数个紫色的小铃铛在摇。
“你看这‘并蒂花’,”春杏指着两朵并着开的花,花瓣几乎挨在一起,像对说悄悄话的姐妹,“我娘说这样的花能结双生桃,得格外照看,多浇点水。”她往根边浇了点清水,水珠顺着茎秆往下淌,像给花送了杯凉饮。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走到籽王花前,眯眼瞅着绽放的花瓣,烟袋杆轻轻敲着掌心:“好花,瓣厚,色正,坐果错不了。”他指着花心的柱头,“等柱头变黄,花就该谢了,那时候棉桃就开始鼓了。”他磕了磕烟袋,“别让娃子来摘花,这花瓣看着好看,却是结桃的根本,摘一朵就少个桃。”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糯米团。花香混着草气漫过来,让人心里软软的。春杏娘带来了新摘的樱桃,红得像玛瑙,酸溜溜的正好解腻。麦生咬着樱桃,看着棉田的紫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忽然觉得这棉蕾绽放的日子里,藏着最绚烂的希望——藏着花瓣舒展的柔,蜜蜂采蜜的忙,还有这满田的紫霞,把现蕾的期待,酿成了开花的热闹。
“下午得给花授粉,”小虎抹了把嘴说,“张叔说风传粉不够匀,得用毛笔蘸着花粉往柱头上刷,这样结的棉桃更饱满。”他往麦生手里塞了颗樱桃,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解解渴,等会儿授粉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樱桃,看着哑女在给红绒棉授粉。她拿着支小毛笔,轻轻蘸取花粉,再小心地刷在柱头上,动作轻得像在描花。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沾着花瓣的粉,像落了层紫雾,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她忽然举起毛笔,笔尖沾着金黄的花粉,像沾了点星子。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麦生和小虎给籽王花授粉,毛笔在花间穿梭,像两只忙碌的小蜜蜂。哑女和春杏则在旁边驱赶啃花的菜青虫,用镊子轻轻捏起,放进小玻璃瓶——这些虫能喂鸡,还能沤肥,一点不糟践。远处的蝴蝶飞来,停在花瓣上,翅膀扇动的紫与花的紫融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朵花也授完了粉。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满田的紫花在余晖里像燃着的小火苗,蜜蜂还在花间流连,舍不得离去。他知道,这第五百九十九章的棉蕾绽放,不是结束,是孕育——等花瓣落尽,花萼就会慢慢鼓起来,变成青绿色的棉桃,把这紫霞般的绚烂,酿成结果的沉实,再结出满枝的希望。
晚风带着花香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花粉和露水,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他忽然觉得,这开花的日子,就像生活里最明媚的篇章——每朵花的绽放,都是对生长的礼赞,把抽枝的坚韧,开成了向上的绚烂,把岁月的痕,染成满天的紫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