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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火里的成长

(一)

松井的部队终于动了真格。

这天清晨,浓雾还没散尽,村东头突然传来“咻——轰”的尖啸,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李明远正在溶洞里检查新埋的土地雷引信,猛地被震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竹筒掉在地上,硝石粉末撒了一地。

“是山炮!”老郑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鬼子把炮拉到东山坡了,正对着溶洞打呢!”

李明远冲出溶洞,趴在崖边的巨石后往下看——东山坡上,两门墨绿色的山炮正喷着火焰,炮弹呼啸着砸向溶洞上方的岩壁,碎石像暴雨似的往下落,砸在灌木丛里发出“噼啪”响。三十多个鬼子兵趴在炮位旁,动作规范得像教科书:装弹、瞄准、击发,每一步都透着训练有素的冷峻。

“他们在测弹道!”张大爷拄着拐杖赶来,脸色比纸还白,“想炸塌咱们的主洞口!”

果然,第三发炮弹精准地落在溶洞入口的藤蔓上,“轰隆”一声,藤蔓被炸得粉碎,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碎石堵了一半,幸好早有准备——入口内侧用粗木梁撑着,才没彻底塌掉。

“撤进二道洞!”李明远大喊。二道洞是上个月刚挖的备用通道,比主洞更隐蔽,入口藏在主洞深处的水潭后面,只有潜水才能进去。

英子带着妇女和孩子先撤,抱着粮食袋蹚过齐腰深的水潭,冷得牙齿打颤也没人敢吭声。男人们扛着土枪和土地雷断后,李明远最后一个撤,临走前点燃了主洞门口的引信——那里埋着二十多个土地雷,连成一串,是给冲进来的鬼子准备的。

刚钻进二道洞,就听见主洞方向传来密集的爆炸声,震得水潭里的水都在晃。“应该能挡一阵子。”老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却没什么底气——鬼子的山炮太厉害,土雷的威力根本没法比。

二道洞又窄又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石壁上渗着水,滑得站不住脚。张大爷年纪大,被两个小伙架着走,喘着粗气说:“松井这是学乖了,知道硬冲吃亏,改用炮轰……这就是他们学的‘规范化战术’,咱们得用土办法破。”

“咋破?”狗剩背着受伤的栓柱,累得直喘气。他们刚才在转移时,栓柱为了抢运药箱,被炮弹碎片划伤了腿,血顺着裤脚往下滴。

英子突然停住脚,指着洞顶的钟乳石:“把这些石头凿下来,堆在通道里,鬼子进来就得爬,咱们在上面扔土炸弹。”她的声音在狭窄的洞里回荡,带着股狠劲,“他们有炮,咱们有石头;他们走得齐,咱们就让他们爬着走!”

李明远立刻点头:“老郑带两个人凿石头,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更宽的地方,能架起咱们的土炮。”

所谓的“土炮”,是村里的铁匠用废铁桶做的,能把点燃的火药包打出去,射程只有几十步,却胜在动静大,能吓唬人。上次打埋伏用过一次,效果不错。

(二)

鬼子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溶洞上方的岩壁被炸得千疮百孔,主洞口彻底被堵死,碎石堆得像座小山。松井站在东山坡上,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中国人的土洞,终究挡不住皇军的炮弹。”

他挥了挥手,二十个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小心翼翼地往溶洞入口摸。领头的军曹受过工兵训练,手里拿着探雷器,金属探头在地上扫来扫去,发出“滋滋”的轻响。

“报告少佐,前方五十米发现金属反应!”军曹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紧张。

松井走到近前,用军靴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是他们的土地雷,挖出来,引爆。”

两个鬼子兵拿出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浮土,果然露出个竹筒做的土地雷,引线连着旁边的灌木。军曹拿出钳子,正要剪断引线,突然发现引线是用麻绳做的,上面缠着细铁丝——这是英子想出的法子,铁丝能导电,麻绳浸了煤油,一剪就着。

“不好!”军曹刚要松手,引线已经“腾”地冒出火苗,顺着麻绳飞快地烧向竹筒。

“快跑!”松井大喊着往后退。

“轰隆——”土地雷炸了,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二十多个土地雷连环引爆,碎石和铁屑像下雨似的砸下来,冲在前面的五个鬼子兵瞬间被埋在土里,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松井被气浪掀倒在地,眼镜摔碎了一片,看着眼前的碎石堆,眼里喷出火来:“废物!连土造的炸弹都躲不过!”他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天空放了两枪,“给我冲!谁先冲进洞,赏大洋五十!”

重赏之下,剩下的鬼子兵红了眼,举着枪往碎石堆后面冲。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用刺刀拨开灌木,终于摸到了被堵死的主洞口。

“报告少佐,洞口被堵死了!”一个士兵大喊。

松井喘着粗气走过来,看着堵死的洞口,突然笑了:“堵死了才好。他们没吃没喝,最多撑三天,咱们就在外面守着,等他们出来投降。”他下令,“派十个人轮流看守,其他人去村子里搜粮,顺便……把他们的田埂挖了,让他们秋天颗粒无收。”

鬼子兵领命而去,很快,村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砸石头声——他们在拆村民的房子,用石头填田埂,把刚长出来的麦苗连根拔起。

溶洞里的人们听得真切,栓柱挣扎着要出去,被李明远按住:“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他们在毁咱们的麦子!”栓柱急得眼泪直流,“那是咱们用血汗种的啊!”

王婶抱着孩子,看着洞顶的水珠滴在地上,哭着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们有炮,有探雷器,咱们就这点土办法……”

张大爷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用拐杖敲着地面:“哭啥!当年红军长征,比这难十倍!没枪没炮,不照样打胜仗?他们毁麦子,咱们秋天再种;他们有探雷器,咱们就不用铁做引信——用麻线,用草绳,让他们的机器成摆设!”

他转向李明远:“明远,你还记得赵队长说的‘麻雀战’不?分散开,打一下就跑,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咱们现在人少,不能跟他们硬拼,得让他们守不住,耗不起。”

李明远眼睛一亮:“您是说,派小队出去袭扰?”

“对!”张大爷点头,“让老郑带两个人,从暗道出去,绕到他们的炮位后面,晚上放把火;让英子带几个妇女,去河边弄点淤泥,涂在鬼子的探雷器上,让它失灵;孩子们熟悉山路,去他们的粮队必经之路埋‘石雷’——不用炸药,就用大块石头,让他们的粮车翻车。”

“石雷?”狗剩好奇地问。

“就是把石头凿个坑,里面放几块碎玻璃,用树叶盖住,”张大爷笑了,“鬼子踩上去,脚底板就得开花,比炸弹还疼!”

(三)

夜色像块黑布,把山林裹得严严实实。老郑带着两个小伙,从溶洞最隐秘的暗道出了洞——那是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石缝,出口藏在山涧的瀑布后面,平时谁也想不到。

他们光着脚,踩着湿滑的石头往鬼子的炮位摸。老郑手里攥着个油布包,里面是英子熬的桐油,沾了就烧,还灭不掉。快到东山坡时,他示意小伙们停下,自己趴在草丛里观察——鬼子的炮位旁搭了个帐篷,两个哨兵抱着枪打盹,炮身上盖着防雨布,旁边堆着几箱炮弹。

“等我信号。”老郑低声说,像只狸猫似的摸过去。他绕到帐篷后面,用匕首割开防雨布,把桐油倒在炮身上,又往帐篷门口扔了块石头。

“谁?”哨兵惊醒,举着枪往这边走。

老郑趁机点燃火把,往炮身上一扔,“腾”地一声,火焰顺着桐油窜起来,瞬间把两门山炮裹在里面。帐篷也被引燃了,里面的炮弹“砰砰”地炸响,虽然威力不大,却把剩下的鬼子兵吓得魂飞魄散。

“撤!”老郑带着小伙们往回跑,身后传来松井气急败坏的吼声,还有机枪“哒哒”的扫射声,子弹在身边的石头上溅起火星。

同一时间,英子带着王婶和两个妇女,在河边挖了淤泥,往鬼子白天用过的探雷器上抹——那些探雷器被鬼子随意扔在山坡上,她们趁着夜色,摸到近前,把淤泥厚厚地涂在探头上,又用树叶盖好,看起来跟没动过一样。

“这法子能行吗?”王婶有点担心,手上的淤泥腥得刺鼻。

“肯定行。”英子拍了拍手,“张大爷说,探雷器是靠金属感应的,淤泥里有土,能挡住感应。明天他们用,准失灵。”

孩子们的行动也很顺利。狗剩带着三个小伙伴,在鬼子运粮的必经之路——一道狭窄的山梁上,挖了十几个坑,每个坑里放一块带尖的石头,上面铺着青草和浮土。最险的地方,他们还推了几块大石头,用藤蔓拴着,只要鬼子的粮车经过,就砍断藤蔓。

第二天一早,鬼子的粮队果然来了。三辆马车,由六个鬼子兵护送,慢悠悠地往炮位方向走。走到山梁时,头辆马车的轮子突然陷进坑里,“咔嚓”一声断了,车上的粮袋滚了一地。

“八嘎!”车夫骂着,刚要下车,脚下一滑,踩进了石坑里,疼得“嗷嗷”叫,脚底板被尖石划开个大口子,血顺着草鞋往下淌。

后面的马车想绕过去,狗剩在山上看得真切,一刀砍断藤蔓,几块大石头“轰隆隆”地滚下来,正好砸在第二辆马车上,把车辕砸断了。

护送的鬼子兵慌了神,举着枪往山上乱打,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等他们好不容易把粮车弄出来,已经耽误了两个时辰,松井的部队早饭都没吃上。

(四)

接连三天,鬼子被折腾得够呛。炮被烧了一门,探雷器失灵,粮车总出意外,连喝水的河边都被英子她们扔了些毒草——不会死人,却能让人拉肚子。

松井的部队里,有一半士兵拉得站都站不稳,剩下的也累得眼冒金星。这天中午,他正坐在帐篷里发脾气,一个军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少佐,二龙山的游击队打过来了!有一百多人,带着机枪!”

松井猛地站起来,跑到山坡上一看,果然看见二龙山方向尘土飞扬,隐约有红旗在动,还传来“砰砰”的枪声。“撤!”他当机立断,“游击队人多,咱们腹背受敌,先回镇上!”

其实,那不是游击队主力,是赵队长带着二十多个人,故意扬起尘土,放枪制造动静,配合村里的袭扰。他们算准了松井已经被拖垮,一吓就会跑。

看着鬼子的队伍狼狈地往镇上撤,溶洞里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李明远带着人从暗道出来,看着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山梁,还有田埂上被填的石头,眼里像着了火。

“他们毁了咱们三亩麦苗。”英子蹲在地里,看着被连根拔起的幼苗,眼泪掉在土里,“这可是咱们春天最用心种的地。”

老郑捡起根被踩断的麦穗,穗子还没灌浆,却已经有了饱满的形状:“没事,咱们再种。晚是晚了点,种点荞麦,能收一季。”

张大爷拄着拐杖,看着远处鬼子撤退的方向,叹了口气:“这只是暂时的。松井回去,肯定会学乖,下次来,说不定带更厉害的武器,用更毒的招。”他转向李明远,“咱们得记着这次的教训——他们有规范化的战术,咱们就得有更灵活的土办法;他们有新武器,咱们就得琢磨怎么破。”

李明远点点头,捡起块被炮弹炸碎的铁片,在手里掂了掂:“下次,咱们的土地雷要用瓷管做,让他们的探雷器测不出来;土炮要做得更准,能打他们的马;还得挖更多的暗道,让他们摸不清咱们在哪。”

栓柱被两个小伙扶着,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着说:“我还能打!等我伤好了,就去学做土地雷,比这次的更厉害!”

孩子们也七嘴八舌地说:“我们去学放哨,看得更远!”“我们去挖更多的陷阱,让鬼子天天掉沟里!”

夕阳把山林染成了金红色,炸塌的溶洞入口在余晖里像道伤疤,却挡不住从暗道里钻出来的人们。他们脸上带着伤,眼里却有光,手里攥着的不是钢枪大炮,是磨尖的石刀、没炸响的土炸弹,还有刚从土里捡起来的麦种。

英子把麦种揣进怀里,像揣着团火。她知道,这一仗赢了,却付出了代价——被毁的麦田,受伤的同伴,还有那些永远留在土地里的鲜血。但他们也学会了很多:学会了用淤泥对付探雷器,用桐油烧大炮,用石头代替炸药;学会了在炮击时躲进更深的洞,在撤退时保护粮食和药品;学会了在绝望里找希望,在血火里一点点长大。

“回家吧。”李明远拉起英子的手,她的手心全是茧子,却很有力。

“回家。”英子点点头,跟着他往村里走。身后,老郑他们已经开始清理被填的田埂,张大爷在教孩子们辨认哪些草有毒,能用来对付鬼子。

风里飘着硝烟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很难闻,却让人踏实。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只要他们还在,就总能想出办法,总能把种子种下去,总能在血和泪的教训里,长出更坚韧的希望。

而那些带着伤疤的成长,那些用土办法对抗洋武器的智慧,那些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骨气,正是这片土地上最锋利的武器——比任何炮弹都坚硬,比任何战术都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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