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依照长街码头心照不宣的规矩,今夜这桩事,无非是“破财消灾”四个字。货物被扣,罚些银钱,众人各自散去,日后行事更加谨慎便是。谁曾想,队伍里竟混入了苏员外这么一个与巡检老爷有着宿怨的“猪队友”!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还要连累旁人!
一时间,堂下几个刚被凌云开释的私枭,无不对苏员外怒目而视,心中暗骂:这老杀才!自己想不开,学那赵巡检前任女婿自缚双手跳崖岂不干净?何苦来拖我等下水!
苏员外此刻已是面如土色,大脑一片空白。他深知自己当年退婚之举将凌云得罪得狠了(尽管主要是在赵巡检劝说下才做的决定),如今落入对方手中,岂能有好果子吃?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凉,连求饶的话都忘了说。
凌云居高临下,冷冷地审视着苏员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念头飞转。按《唐律疏议》,走私货物价值千贯以上,主犯也不过是杖刑、流放之罪。这船货总值一千多贯,分摊到八个人头上,姓苏的罪名也没多重。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本官已然查明!今夜这桩走私大案,皆由苏员外一人串联主导!船只、货源,皆系他一手安排!尔等不过受其雇佣,可是实情?!”
方才掏出过期税票的老油条一听,立刻心领神会,这是巡检大人要重点“关照”苏员外了!他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配合得天衣无缝:“大人明鉴万里!小的们今夜确是受苏员外雇佣,前来搬运货物,实不知乃是走私违禁之物!小的愿画押作证,一切皆由苏员外主使!”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恨不得立刻与苏员外划清界限。
凌云心中大悦,面上却故作威严:“嗯,既如此,本官亦非不通情理之辈。尔等既不知情,画押之后,便可离去。下次需擦亮眼睛,莫再被人利用!”
“多谢青天大老爷!”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在书吏准备好的供状上画了押,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转眼间,堂下只剩下被兵丁死死按住的苏员外一人。
苏员外此刻才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原本以为有侄子在巡检司作内应,今夜之事万无一失。想着干完这票大的,有了钱便能攀附上文家,等文家郎君科举得中,何须惧怕一个九品巡检?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自己体胖跑得慢被当场拿住,更可恨的是自家侄子似乎也靠不住!绝望和愤怒交织之下,他竟忘了害怕,挣扎着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凌云,破口大骂:“凌云!你这无耻小儿!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你…你不得好死!”
凌云见他到了这般田地还敢辱骂,不由勃然大怒!这个时候,聪明人就该跪地求饶,或许他还能考虑从轻发落。他学着王明府平日审案时的威严模样,右手下意识往案上一摸,想要掷下签令牌行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县尉虽有缉捕之权,但审判用刑需由县令或法曹参军主理,堂上并未备有刑具签筒。
一旁的书吏见状,连忙低声提醒:“大人,按制,我司无权用刑,需将人犯与案卷一并解送县衙,由明府或法曹参军审判。”
凌云闻言,眉头一挑,心中已有计较。他冷笑一声,朗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依照《唐律疏议》,走私货物价值千贯以上,主犯杖刑三十!今夜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苏员外又咆哮公堂,藐视法纪!本官依律先行惩戒,再行上报!有何罪责,本官一力承担!” 他料定,王明府绝不会为了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土财主,来为难他这个刚刚立下“缉私大功”的得力下属。
“来人!将案犯苏员外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凌云下令。
“遵命!”如狼似虎的兵丁应声上前,就要拖人。
“且慢!大人且慢!” 一直被兵丁看管在偏室的苏小吏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了出来,跪倒在凌云面前,连连磕头:“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家叔…家叔与大人的过节,皆因…皆因昔日赵老巡检而起!老巡检曾答应…会代为说合化解…大人何不…何不先问问老巡检的意思?何必…何必急于一时啊!”
他不提赵巡检还好,一提之下,凌云心中更是烦躁!他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那位心思深沉的老丈人来压他!看来,得给这吃里扒外的苏小吏也上点眼药,让他知道谁才是如今这巡检司的主人!
凌云故意放缓语气,对苏小吏道:“苏先生,你今夜举报有功,本官记得。答应你的那份…‘辛苦钱’,绝不会少。你且安心等待便是。” 他这话看似安抚,实则诛心!
果然,瘫软在地的苏员外一听,顿时炸了!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苏小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嘶声吼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原来…原来是你出卖了我!族中定不会放过你这叛族之徒!”
凌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趁机大喝:“大胆!公堂之上,竟敢辱骂巡检司文员!罪加一等!给我打!重重地打!”
苏小吏见局面彻底失控,心中叫苦不迭,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许多了,对着凌云喊道:“大人!大人!小人…小人愿从中说合,将…将堂妹…许与大人为妾!以求两家和解!望大人…网开一面!”
他这话一出,凌云愣住。
苏清瑶…那个温婉如水、心思灵巧的女子…纳她为妾?
刹那间,轿中那道一闪而逝的倩影浮现。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这苏小吏,倒是有几分机智,知道两人的矛盾因女人而起,便试图用女人来化解。
然而,凌云心思电转。若将苏员外痛打一顿,外人只会说凌家子弟有本事,快意恩仇。可若借此强纳其女为妾,传扬出去,便是“仗势欺人”、“强夺民女”的恶名,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那点“风流才子”的清名,恐怕就要毁于一旦,变成“欺男霸女”的恶霸形象了。郑安这种根基深厚的豪强,或许不在乎名声臭不臭,反正左右乡邻都是他家佃户。可他凌云不行,父母尚在,家族根基浅薄,远亲不如近邻,日后难免有求于人,名声坏了,寸步难行。
就在凌云沉吟权衡之际,另一边的苏小吏却是心急如焚。他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衙门外漆黑的夜色,心中暗自嘀咕:怎么回事?堂妹素来精明能干,遇事最有决断,怎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都被押到巡检司了,她那边…却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