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推开3号宿舍楼厚重的玻璃门时,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隐约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暑期的校园空旷了许多,这栋年代久远的宿舍楼更显寂静。他是为数不多因准备考研而申请留校的学生之一,被临时安排进了这栋平时并不开放给研究生居住的老楼。
楼道里的灯光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驱散着昏暗。空气闷热,只有不知藏在哪里的风扇发出有气无力的嗡嗡声。他的宿舍在四楼,407。爬楼梯时,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产生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寂静的骨架上。
就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转角处,他看到了那张纸。
纸张泛黄,边角严重卷翘,像是被湿气反复浸润又干透。它被透明胶带粗糙地贴在斑驳的墙面上,胶带也已发黄起边。纸上的字是打印体,但某些地方似乎被水滴或别的什么淡褐色的痕迹晕染过,字迹变得模糊。标题赫然写着:3号宿舍楼夜间住宿守则。
艾文停下脚步,皱了皱眉。住宿守则?他记得在楼下管理员那里领取钥匙时,那个总是耷拉着眼皮的老大爷只是含糊地说了句“晚上早点回来”,并没给什么书面规定。他凑近了些,借着昏暗的光线阅读起来。
【贴于3号楼每层楼梯口,边角卷翘,部分字迹被淡褐色印记覆盖】
1. 23:00后关闭宿舍门,严禁反锁,留一道一指宽缝隙,这是“它”的通行口,反锁会激怒“它”。
2. 夜间听到走廊有拖行李箱的声音,无论声音远近,都不要探头查看,待声音消失15分钟后,再快速关紧门缝5分钟,期间保持安静。
3. 宿舍卫生间镜子23:30后禁止直视,若不慎对视,立刻用湿毛巾盖住镜面,默念3遍“请勿打扰”,10分钟后再取下毛巾。
4. 凌晨1:00-2:00,若床底传来叩击声,不要回应,不要低头查看,可轻轻敲击床板3下,“它”会暂时离开。
5. 夜间有人敲门,先通过猫眼确认:穿白色校服且无面部轮廓的人,绝对不开门;穿深色校服且能看清五官的,可开门,但不要让对方进入宿舍超过3分钟。
6. 若宿舍灯突然闪烁,且伴随女生哼唱声,立刻拔掉所有电器插头,用被子蒙头,直到天亮,期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哼唱声会持续1-2小时,忍耐即可。
7. 不要捡拾走廊地面的黑色发圈,若不慎带回宿舍,需在天亮前丢到楼下垃圾桶,丢完后不要回头看垃圾桶方向。
8. 早上6:30后,所有规则失效,可正常反锁门、使用镜子,但不要和其他宿舍楼的人提及本楼夜间的任何异常。
艾文逐字读完,一股荒诞又夹杂着细微寒意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算什么?恶作剧?还是某种沉浸式恐怖体验的预告?规则写得如此具体,细节到时间、动作和应对方式,甚至包含了一个未明说的“它”。那些淡褐色的印记……他下意识地不想去猜测那是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寂静的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或许只是某个有恶趣味的前任住客留下的“纪念品”,他想。毕竟老宿舍楼总是不乏各种怪谈。他将守则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掏出手机,对着那张纸拍了几张照片,包括那些污渍的细节。然后他转身继续上楼,决定不把它当回事。
407宿舍比想象中更老旧。铁架床的漆皮剥落,露出暗红的锈迹;书桌桌面划痕累累;唯一的小阳台门锁有些松动。卫生间很小,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边缘泛着黑黄色的水渍,照出的人影似乎都蒙着一层雾。艾文花了点时间打扫整理,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电脑在桌上摆好。忙碌让他暂时忘记了楼梯口的守则。
傍晚,他去食堂吃了饭,回来时在楼下又见到了管理员大爷。大爷正坐在藤椅里摇着蒲扇,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
“大爷,”艾文打了声招呼,状似随意地问,“楼梯口贴的那个住宿守则,是咱们楼的规定吗?”
大爷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艾文一眼,慢吞吞地说:“贴了,就照着做。”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些规则……挺特别的。晚上真的会有什么……声音吗?”艾文试探着。
大爷收回目光,继续摇他的扇子,戏曲声在暮色里飘荡。“住久了,就知道了。晚上记得别锁死门。”他不再多说,仿佛对话已经结束。
艾文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管理员的态度含糊其辞,既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默认了规则的存在。这让他原本认定的“恶作剧”可能性动摇了。难道这栋楼真有什么问题?他回到407,关上门,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临时栖身之所。
夜色渐深。窗外,校园其他地方的灯光星星点点,更衬得3号楼孤零零的。艾文打开台灯,开始复习。台灯的光是冷白色的,照亮桌面一圈,房间其他角落则沉入昏暗。寂静开始变得有重量,细小的声音被放大——水管偶尔的呜咽,远处极模糊的汽车声,甚至自己翻书页的沙沙声都格外清晰。
快到十一点时,他想起了第一条规则。犹豫了一下,理性告诉他这很荒谬,但管理员的话和老楼特有的气氛,让他心里有些发毛。最终,他决定采取一种折中的方式:不反锁,但也不留缝隙。他检查了门锁,确认只是带上,没有拧动锁舌,这样从外面应该能拧开。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楼道一片漆黑,声控灯似乎彻底休息了,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泛着微弱的光。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走廊尽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很模糊,像是一抹更深的阴影融入了黑暗。他凝神再看,却只有凝固的漆黑。是错觉吧,他对自己说。
回到桌前,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书,但注意力难以集中。卫生间没有门,敞开的门口像是一个方形的黑洞,偶尔,他总觉得那镜子里有什么在看着他。他起身,走过去,伸手“啪”地关掉了卫生间的灯,黑暗吞没了那个小空间,也吞没了镜子。
十一点半过了。他洗漱时尽量侧着身,避免视线与镜子接触。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也带来更深的寒意。镜面规则……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
凌晨一点差十分。艾文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酝酿睡意。床板很硬,翻了几次身都不太舒服。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时——
叩……叩叩……
声音很轻,很闷,像是用指关节在轻轻敲击硬木板。
艾文的睡意瞬间飞散,心脏猛地一缩。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的床下。
规则第四条:凌晨1:00-2:00,若床底传来叩击声……
他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耳朵,努力捕捉着那细微的声响。周围死寂,那叩击声也停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几秒钟后。
叩……叩……叩……
这次更清晰了,三下,节奏均匀,带着一种不急不徐的意味,就是从下方传来的。
不要回应,不要低头查看。规则这么说。
艾文感到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睡衣黏在皮肤上。他紧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床下的空间堆着他暂时不用的行李和一个旧脸盆,绝对塞不进一个人。那是什么在敲?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放大。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想睁眼或者动一下的时候,他想起了规则的后半句:可轻轻敲击床板3下,“它”会暂时离开。
敲,还是不敲?这像是一个荒诞的选择题。敲了,意味着他承认了“它”的存在,并按照“它”的规则行事。不敲,万一……他脑海里闪过规则里那些“激怒”、“不要回应”的警告。
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他的理性。他极轻、极快地用手指关节,在靠近自己肩膀位置的床板上,叩了三下。
哒,哒,哒。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床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那种被注视、被靠近的隐约压力感,似乎也随着他敲出的三声响动而消散了。艾文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上方模糊的天花板,心跳如鼓。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就这样保持着僵直的姿势,直到窗外天际隐隐泛起一丝灰白,体力透支的困倦才终于将他拖入不安的浅眠。
早上六点半,手机的闹钟将他惊醒。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积灰的地板上,空气中飘浮着微尘。一切都显得平常而安宁,仿佛昨夜那诡异的叩击声和彻骨的寒意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艾文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床底。行李和脸盆静静地待在那里,落着一层灰,没有任何异常。他下了床,走到门边,拧了拧门把手——门锁得好好的,和他昨晚“带上门”的状态一致。
他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黑、脸色苍白的自己。镜面规则在6:30后失效了。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回到书桌前,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开始敲击:
“3号楼观察记录 - 第一天(初步)”
“规则部分已验证:第四条(床底叩击声)存在对应异常现象。应对措施(敲击床板三下)效果为‘暂时驱离’或‘现象中止’,长期影响未知。”
“其他规则待观察。‘它’的性质、白色\/深色校服访客的意义、黑色发圈来源等,信息不足。”
“首要目标:生存并收集信息。保持理性,但优先遵守规则。”
“疑问:规则为何存在?谁制定的?约束对象是‘我们’,还是‘它们’?”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然后,他移动鼠标,打开了昨晚拍下的守则照片,将那些被淡褐色印记覆盖、模糊不清的字迹局部放大。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不轻不重,很有节奏。
艾文心头一紧,瞬间想起了规则第五条。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将眼睛贴近了猫眼。
猫眼视野有些畸变,但足够看清外面。
一个男生站在门外,穿着常见的深蓝色运动款校服,面容清晰,甚至带着点拘谨的表情。他怀里抱着一个篮球,看起来就像是隔壁宿舍来找人打球的普通学生。
艾文记得规则:穿深色校服且能看清五官的,可开门,但不要让对方进入宿舍超过3分钟。
他犹豫了。现在是白天,规则上说早上6:30后所有规则失效。但……“不要和其他宿舍楼的人提及本楼夜间的任何异常”。这条没有时间限制。
门外的男生又敲了两下,开口问道:“同学,在吗?我是隔壁409的,周明。想问问你这层楼打水的地方在哪?”
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清晰正常。
艾文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是遵循常理,开门应对一个看似普通的邻居,还是基于昨夜的经历和那些未经验证却已显狰狞的规则,选择谨慎甚至回避?
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放大后的守则照片,那些褐色的污渍在像素格中,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似干涸铁锈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