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冒充川军团团副的龙文章确实有些手段,竟真把一群濒临崩溃的残兵重新点燃斗志,一个反冲锋就夺回了南天门,还硬生生守了一整夜。
战果如何尚不清楚,但守住阵地整整一夜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一晚,为虞师争取到了宝贵时间,足以加固怒江东岸防线。
此时江防虽不敢说坚不可摧,但虞啸卿已有十足把握挡住日军渡江。
即便如此,他仍无意让西岸那批“炮灰”撤回东岸。
原因再简单不过:虞师自缅甸溃败归来,士气早已跌入泥底。
眼下最需要的,是一场惨烈到极致的“死仗”,用鲜血重燃全军战意。
而西岸这群被遗忘的残部,正是最适合的祭品!
只要他们血染南天门、全员战殁,虞啸卿便可借此大做文章,以一篇慷慨激昂的战报,唤醒整个虞师乃至滇西远征军十几万人的血性与斗志。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因此,当看到林译打出“暂避之”的旗语时,虞啸卿几乎当场暴怒,胸中怒火翻涌,几乎要炸开。
不仅因计划落空而震怒,更因此举彻底违背了他的军人信条——军人岂能临阵脱逃?未得军令,擅自后撤,形同叛变!
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
南天门阵地。
龙文章和一众残兵立刻察觉到了对岸传来的杀意。
他不再跪拜,愕然回头看向王彦:“林营长,你刚才发了什么旗语?”
王彦神色平静:“师座的意思我们都明白。
既然江防已稳,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必再死守此地。
保存兵力,及时转移才是上策。”
龙文章顿时怔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这转折来得太突然。
“你疯了吧?”孟烦了猛地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想害死所有人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在断大家的活路!”
剩下的一百多个残兵闻声围拢过来,大多还不明所以。
“我没疯。”王彦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疲惫的脸,语气坚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害大家,恰恰是为了带你们活着回去——过怒江,回禅达。”
“过怒江?回禅达?”孟烦了简直要气笑,“你醒醒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没有东岸主力火力掩护,鬼子转眼就能压到江边,我们往江上一露头就是活靶子!”
“小曰本的枪法你又不是没见过,谁也别想活着游过去!”
“再说,虞师根本不会接应我们,连个竹筏都不会留!你这一旗语打出去,等于把最后一条生路都堵死了!”
“不打这个旗语就有路可走?”王彦冷笑,“你以为虞啸卿真会让我们过江?别做梦了。
他巴不得我们全死在这儿,死得越惨越好。
在他眼里,我们不是兵,是耗材,是报表上的数字,冷冰冰的数字!”
顿了顿,他声音更沉:“就算没有炮火支援,就算得罪虞啸卿,就算没有船筏——又能怎样?”
“我们照样能甩掉鬼子,照样能渡江!”
“说得轻巧!”孟烦了彻底豁出去了,也不管对方还是营长,指着王彦吼道,“你说游过去?你知不知道这是怒江?一根羽毛掉下去都能沉到底!”
“我知道这是怒江。”王彦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分动摇,“但我还是要说——我们,一定能过江!”
话音未落,前方了望的丧门星突然嘶声大喊:“鬼子上来了!”
“所有人听令,进山林,沿着怒江西岸往南撤!”王彦话音未落,便一把将呆立原地的龙文章拽起,架着他的胳膊就往密林深处冲去。
林子里没有路,但刀砍脚踩,硬是能蹚出一条生路。
更重要的是,这片莽莽苍苍的丛林成了他们最好的屏障——遮得住身形,也挡得住子弹。
就在王彦带着剩下的一百多个残兵刚钻进树林不久,至少两个中队的日寇已如恶犬般扑上南天门。
发现帼军阵地早已人去楼空,曰军立刻分兵两路:一队沿公路直扑江边渡口,显然是想夺船过江;另一队则毫不犹豫地扎进丛林,死咬着溃退的队伍不放。
片刻后,南天门南面的密林里断续响起枪声。
夹杂着几声嘶喊,分辨不清是伤者哀嚎还是敌人中弹。
而冲向渡口的那一股曰军,迎头撞上了来自西岸的猛烈火力——重机枪扫射如雨,炮弹接连炸开。
先前龙文章苦苦哀求时,虞啸卿一炮不肯发;如今却毫不吝惜,一口气打了整整一个基数。
可惜战果寥寥,只在渡口留下几具尸体,其余尽数退入掩体。
另一边,至少一个中队的曰军紧追不舍,死死咬住这一百来个衣衫褴褛的溃兵钻进了深林。
树冠蔽日,藤蔓缠根,曰军的火力优势被彻底压制,可这些残兵也甩不开尾巴,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一口吞下。
跑了约莫几公里,龙文章猛然驻足,低吼下令:
“林营长,你带人走左翼!李乌拉,你带一拨人包右路!”
“剩下的跟我继续往前引,听我枪响为号——我一开火,你们立刻三面齐射!”
王彦二话不说,领着一队人迅速隐入左侧灌木;李乌拉也带着另一支小队摸向右边;剩下的人则随龙文章继续向前奔逃,诱敌深入。
三路人马各自退进五十多米,随即翻身卧倒,悄然伏低。
转瞬之间,一个倒三角形的伏击阵势已在林间悄然成型。
后面的曰军毫无察觉,脚步杂乱地闯入了死亡口袋。
“打!”龙文章一声暴喝,毛瑟手枪抵肩,一个长点射撕裂空气。
枪声即令,埋伏在后的弟兄们纷纷跃起,手中各式枪械齐齐咆哮。
几乎同时,左右两侧的密林也爆发出密集火舌——王彦与李乌拉的两支人马同步开火,枪口喷吐着复仇的火焰。
三面夹击,无一死角。
猝然遭袭的日军瞬间大乱,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连机枪都未来得及架设,掷弹筒也没机会施展。
三八大盖面对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司登冲锋枪和布伦轻机枪交织而成的火网,毫无还手之力。
不到半分钟,伏击圈内的日军已是尸横遍野,伤亡过半。
残余不足百人终于胆寒,掉头狂奔,狼狈溃退。
“追啊!别让他们跑了!”孟烦了热血上涌,端起司登就要猛扑上去。
“追个屁!全给我回来!”龙文章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孟烦了摔得七荤八素,挣扎坐起,茫然望着龙文章。
后者冷声斥道:“你是想让鬼子学我们的样,反过来给你来一套伏击?做梦去吧!”
“撤!立刻走!趁他们还没缓过劲,赶紧脱身!”
靠着这一记干净利落的反杀,这群残兵总算挣脱了追兵的獠牙。
可谁也不敢停留,依旧拼尽全力向前狂奔。
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人人筋疲力尽,肺如火烧,才终于瘫倒在地。
龙文章喘着粗气厉声喝道:“清点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