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片刻。
终于有人苦笑道:“并非我们不尽心,实是力有未逮啊!”
“城外百里内的流民早已尽数收拢,如今已难再寻。
若动本城百姓,只怕抓不了几个就会引人怀疑。”
“那是你们该操心的事。”老道冷声道,“我青云观只管炼药,材料你们必须自己解决。”
“原料不来,药自然也就断了。
何去何从,各位自己掂量吧。”
言罢,他怀抱拂尘,闭目端坐,再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位老人咬了咬牙,端起玉杯,仰头将那半杯黑红液体一饮而尽。
其余几位老人也不甘示弱,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满足。
长生水?
苏荃双目微凝,目光扫向那些老者。
他以灵视之能窥见,那酒液刚入腹中,便化作一股浓厚的生命气息,迅速渗入经脉骨骼,滋养全身。
这效用,与他以灵气为凡人洗髓伐骨颇为相似——若长期调理,确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然而,这所谓的“长生水”所含之物,远不止生机这般简单。
其中竟混杂着大量死气、怨念、阴寒与煞意!
更诡异的是,苏荃隐约看见,每杯水中都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面容扭曲,充满恨意与苦痛,口唇大张,似在无声嘶吼。
此类邪物,若长久服用,虽能暂延寿命,却也会被其中污浊之气悄然侵蚀心神。
久而久之,终将沦为非人非鬼的畸变之体!
可这些富甲一方的老者们浑然不觉,只觉体内涌起阵阵暖流,筋骨舒展,气血充盈。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将精力充沛,体力恢复如壮年,仿佛重返青春。
至于脾气日渐暴戾,心境愈发阴郁,动辄怒火中烧,甚至滋生出种种从前不敢想的恶念……
这些变化,他们并不在意。
他们只知道,自从喝了这长生水,生命的确被拉长了!
常言道,越是有钱人,越是怕死。
因为他们眷恋权势,贪恋红尘繁华,不愿放手。
青虚真人正是看准了这份执念,才将这些豪门宗主牢牢握于掌中。
金永繁也分得一杯,本该属于金安福的那一份。
可惜那位老爷子为人刚正,若让他知晓此事,恐怕整个昌城都会掀起风波。
这一切,苏荃尽收眼底,眸光微闪,已然明悟。
难怪如此。
白日里便察觉到金永繁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息,还夹杂着某种难以捉摸的驳杂之气。
如今看来,正是此水所致。
至于其他老人,因未曾在白天现身,故而他也未曾发觉端倪。
这场聚会,宛如一场隐秘的祭礼。
唯有那老道士自己并未饮用长生水。
他望着众人的眼神透着古怪,就像屠夫看着圈中肥羊,等着宰割。
待众人饮毕,老道士轻咳两声,沉声道:“你们本月的任务,仍是输送足够数量的人口。”
“不论用何手段,人数不得少于上月。”
“还有,三日后的大典,准备妥当了吗?”
“已安排妥当。”一位老人连忙应答,“这几日我们挨家查访,名单已齐,银钱也已打点到位,届时绝无差错。”
“甚好。”老道士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祭祀乃头等大事,不容有失。”
“请放心,只要此事办成,青虚真人必有厚赏。”
说完,他环顾四周,淡淡道:“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回去吧。”
老人们依次起身,顺着一条幽深通道陆续离去。
苏荃并未追踪,因为他感知到,那通道尽头不过是城中一条冷清小巷罢了。
待人群散尽,老道士转身走向另一条暗道,穿过之后,重新回到大厅。
这一次,他不再举行任何仪式,只是盘膝而坐,低声诵读经文。
他体内亦有一只类似金安福体内的蛊虫。
那虫不断释放出三股邪气,令他始终保持着精神抖擞的状态,仿佛青春再现。
但苏荃看得真切——那蛊虫正在吞噬他的寿元。
原本尚有二十余年阳寿,如今却只剩半年光阴。
所谓旺盛的精力,不过是用命换来的假象。
那位所谓的青虚真人,正是靠着这些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手段,牢牢掌控着这群凡夫俗子。
而这,也正是凡人在世间最无力之处。
没什么可继续探查的了,苏荃的元神悄然归体,重新回到客房中的躯壳之内。
其实在那道观最里头,他早察觉到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妖气,弥漫在深处。
可即便如此,苏荃最终还是选择暂不深入。
不是怕打不过,而是不愿惊动对方——一旦贸然闯入,极可能前功尽弃。
虽然他已隐去形迹,但那妖气如同一张无形大网,笼罩四面八方,只要有任何活物靠近,便会立刻激起波动。
直觉告诉苏荃,这道观里头藏的东西,恐怕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摸清底细再说。
房内,见苏荃缓缓睁眼,一直悬着心的张吉这才松下一口气:“苏真传,您……回来了?”
他对元神出窍一无所知,只能结结巴巴地问出这么一句。
“嗯。”
苏荃应了一声,随即问道:“我离开这段时间,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异常。”张吉用力摇头,“四下静得很,好像整座客舍就咱们仨人住着似的。”
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安开口:“苏真传……您说,这儿以前是不是出过事?”
“我心里总慌慌的,又觉得阴森森的,冷得厉害。”
苏荃淡淡点头,语气轻松:“这屋子里死过人,阳寿尽后留下的阴气还没散,你觉得寒意是正常的。”
“啊?”张吉脸色一白。
他还想再问,苏荃却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害怕,直接说道:“其实每一间客房都一样,从前都有人在这里咽气,挑哪一间都不干净。”
话是这么说,可张吉的脸色反倒更难看了。
苏荃忍不住斜他一眼,又看向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小孙女张小狗,笑道:“你这孙女儿胆子比你大多了,这会儿还睡得呼呼响呢。”
“她就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张吉苦笑一声,叹道:“要是她不是个姑娘家,我都想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套卜算本事教给她,好歹有个接班的人。”
那个年头,许多老规矩依旧根深蒂固。
尤其是玄门之中,不少秘传法术讲究“传男不传女”,世代单传,绝不外泄。
见苏荃的目光又落回手中那卷旧经书上,张吉嘴唇动了动,终究把满腹疑问吞了回去。
他本打算今晚彻夜不眠,硬撑过去。
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加上白天赶了一整天的路,眼下环境一静,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不觉中,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歪着头睡了过去。
看着熟睡的张吉,苏荃轻轻一笑,并未打扰,只是低头继续翻阅手中的经卷。
这卷道经没有题名,纸页也尚未装订完整,显然仍在撰写之中。
但它来历非凡——乃是茅山历代掌门亲笔所录的修行体悟!
自三茅祖师开派以来,历经无数代掌门传承,至今已有数万年之久。
唯有修至大真人境界者,才有资格执笔添上一笔,留下毕生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