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王江的药服下去,霍老爷子折磨人的剧烈咳嗽便肉眼可见地缓解了。
至少,他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佣人们都在传二太担心老爷子,怒摔数个花瓶,连晚饭都不吃,血燕送去都摔了。
叫师傅来按头,都叫了两回。
第二天,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老爷子咳出的浓痰里,竟开始夹杂着暗红的血丝,还有一些细看之下令人头皮发麻的、疑似虫卵的微小颗粒。
佣人吓得当场打翻了痰盂,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
梁婉仪闻讯赶来,看到那污秽之物,精心描画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嫌恶与惊怒。
“霍震庭,你看看!”
她的声音尖利,指着地上的狼藉。
“这就是你找来的神医?爸爸治得都多次咳血了!这分明是加重了病情!必须马上停药,送去玛丽医院!”
二少也说:“是啊,这王江就是一神棍!不能上正桌的,大哥!”
然而这一次,霍震庭只是冷冷地瞥了这二人一眼,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
他走到床边,看到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却比前些天清亮了许多,呼吸也沉稳了不少。
“父亲,王先生说过,这是病根拔除的正常现象。”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梁婉仪的叫嚣上。
梁婉仪怒气冲冲:“不听好人言,你吃亏在眼前。到时候治死了你爸,我要跟你没完!“
到了第三天清晨。
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卧室里寂静无声。
一个负责夜间看护的佣人,揉着眼睛准备去换班,却在转身的瞬间,身体猛地僵住。
她看到,病床上那个被断定离死不远的老人,竟然自己撑着床沿,缓缓坐起了身。
尽管动作依然虚弱,但他的胸膛平稳起伏,眼神清明,那张饱经病痛折磨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血色。
困扰他多日的剧烈胸痛,消失了。
“老……老爷子!”
佣人的声音都在发颤。
很快,整个霍家都被这个消息引爆。
家庭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脸上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匆忙与固有的怀疑。
他戴上听诊器,将冰凉的金属头贴在霍老爷子的后背。
一秒。
两秒。
医生脸上的表情,从专业、冷静,迅速转变为惊愕,最后化为一片空白的茫然。
他震惊地摘下听诊器,仿佛那东西烫手一般。
“不可能……”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又把听诊器戴上,再听了一遍。
结果还是一样。
“肺部的湿啰音……几乎全消失了……这……这不科学!”
消息传出,扶博士再医院也坐不住了。
他不惜带着自己的全套进口设备,亲自赶来,他不信一个江湖郎中能做到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事情。
半小时后,扶博士看着仪器上显示出的、代表着肺部功能急剧好转的数据,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引以为傲的科学理论,在事实面前被砸得粉碎。
梁婉仪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堪称奇迹的一幕。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精心描画的红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昂贵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神深处的惊慌与失措,仿佛被人当众扯下了华丽的外衣。
但脸呢比变脸还快,冒出股特别高兴的劲儿,顾不得人,一屁股坐在床上,扑过去,死搂着老头,差点把老头送走。
”唉呀,答令,这些天只有我日夜照顾你,你看我都瘦了。你终于好了。“
”幸亏你好了,我和老二都高兴死了。“
“我许了愿,要去黄大仙庙去替你还愿!”
霍震庭连忙拉开二太:“您松松,我爸还需着呢。”
二太跟少女似的嘟着嘴:“你看,老大,当着你的面,都这样不客气!”
霍老爷子连忙说:“老太还是尊敬你的。”
好不容易二胎消停了,又有各房的挤着过来看。
王江早被挤到一边去了。
等所有人的热情劲过了,都被赶出去。
霍老爷子和霍震庭父子,才对王江表示感激。
霍老爷子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一张签好的巨额支票,被霍震庭用双手恭敬地奉上。
霍老爷子才好,并不能招待人太久。
王江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准备告辞。
霍震庭亲自将王江送到门口,在所有下人面前,向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青年,深深一揖。
“王先生,大恩不言谢!”
这一拜,代表着霍家大少彻底将王江当成了自己人。
“举手之劳。”
就在霍震庭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准备开口邀请他以后常来做客时,
王江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让空气瞬间紧绷。
“霍大少,你不好奇第一碗药我为什么要倒掉吗?”
霍震庭心中猛地一跳。
他知道,正题来了。
王江伸出手,,指尖捏着一点药渣放在他的掌心。,
“那天的药里,有人加了马钱子的粉末。”
“此物剧毒,无色无味,混入漆黑的汤药里,神仙难辨。”
“你家不太平啊!”
王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惊心。
“老爷子当时若是喝下去,不出半小时,就会四肢抽搐,呼吸麻痹而死。最终的症状,与重症肺炎引起的呼吸衰竭,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锐利。
“下毒的人,懂点医术啊。”
“咔!”
霍震庭的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清脆的爆响,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心底轰然燃起,烧得他双目赤红。
“是谁?!”
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然的杀意。
王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豪门恩怨,我不便插手。”
“但种下虫卵之人,与下毒之人,必定是同一个。此人,既能让人轻易接触到为老爷子熬药的药锅,又能从老爷子的死亡中,获得最大的利益。那就不难知道这人是谁!”
王江点到为止。
但他话语中的指向性,已经明确到不能再明确。
霍震庭的呼吸变得粗重,脑海中瞬间闪过二太太梁婉仪那张最近总是挂着“关切”的脸,闪过她不停劝说父亲搬去清净的赤柱别墅休养的话语。
还有家里那几个新来的厨子和下人……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翻滚、碰撞,几乎要炸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家丑不可外扬。
这件事,必须秘密调查,然后用最狠的手段,雷霆一击。
他对王江的感激,在这一刻又深了一层。
这不只是救命之恩,更是拨开迷雾、直指核心的恩情。
就在王江准备上车时。
“大少。”
两人回头,只见老张管家正缓步走来。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部分对话。
但他没有追问家事,那双历经风浪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只是大少说:“方才老爷子没来得及给,让我送来。幸亏赶得上。“
管家递过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温润通透的和田玉佩,玉佩上用古篆雕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霍”字。
“王先生,这是我霍家的长老令牌。”
老张管家郑重地将玉佩拿起,亲手交到王江手中。
玉佩触手生温,沉甸甸的。
“见此牌,如见我家老爷本人。从今往后,港岛地面上,只要是我霍家能办到的事,先生但凭吩咐。”
这块令牌的份量,远非那张千万支票可以比拟。
它代表着港岛顶级华商家族的友谊、人情,以及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
王江知道,他等待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推辞,郑重地收下玉佩,对着老张管家微微颔首。
然后,他看向依旧处在震惊与愤怒中的霍震庭,问出了一个让对方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霍家在医疗署,说得上话吗?”
霍震庭一怔,从滔天的家室怒火中被拉了出来。
“先生想要做什么?”
王江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光芒,那是一种悲悯,更是一种宏大的野望。
“救人,不能只靠一个医生。”
“我想开一家小医院,为人治病,并将真正有效的药物,用平价卖给全港的市民。霍家,是否能帮我拿个牌照?”
见霍震庭还在震惊中,他补充道。
“比如盘尼西林,如今在市面上一支的价格堪比黄金,普通人倾家荡产也用不起。我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垄断。”
“再比如港岛的地方病,肺吸虫病,在岛南区的香港仔、赤柱和浅水湾一带,是流行区。很多穷苦人家生食河蟹溪螺,一家几口都染病,咳血至死,苦不堪言。救治这种病,需要大范围的隔离和住院治疗,一家小诊所可不行。”
霍震庭被王江这番话,彻底震撼了。
他那因家贼而燃起的怒火,此刻竟被一股更庞大的情绪所浇灌、覆盖。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原以为王江是一个医术通神的江湖奇人,后来觉得他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智者。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胸中,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也不是什么豪门。
他的野心,居然是想凭一己之力,生活人,从而改变整个港岛!
多么大爱,多么仁善啊!
“请先生放心,能弄来,不难!”
“那先谢了。”
“你我兄弟,没有谢来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