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南赡部州,神州中土,长安城外。
一座崭新的城池自平地拔起,轮廓虽不及长安那般雄浑,但那森然矗立的城墙,与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自有一股铁血凛冽的气象。
城门之上,以擘窠大字深刻着三个字。
圣树城。
此刻,城外的云端,正悬着三道身影。
李道兴与孙悟空并肩在前。
而在他们身后约半步的距离,立着一位身穿土黄色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
他鹤发童颜,气质出尘,偏偏那张脸上布满阴云,正是地仙之祖,镇元子。
他很不痛快。
三天前,他正在五庄观内静坐,神游太虚。
观门外,两个他最不想见的煞星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一个是那泼猴。
另一个,则是那个三言两语能把死人气活的中山王。
他本欲紧闭观门,装作神游未归。
谁知李道兴只在门外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句。
“镇元大仙,你家果树的分身,在长安城外快修出人形了,当真不去看一眼?”
这一句话,镇元子那万古不动的道心,登时破了功。
人参果树是他的命根子,是这方天地间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
他心里憋着一万个不情愿,最终还是被李道兴半是 persuading,半是 prodding地带到了此地。
可当他真正 nhin th?y这座“圣树城”时,那点不快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取而代之的,是撼动神魂的巨震。
“这……这是……”
镇元子双目圆睁,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已被纯粹的惊骇所撕碎。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城池正中,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磅礴生机直贯云霄。
这股生机,与整座城池的脉络、城外万顷良田的地气,已然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那股气息……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就是他的人参果树!
但,又有所不同。
相比于五庄观的本体,这里的气息,多了一股鼎盛的人间烟火,更裹挟着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名为“厚重”的力量。
“大仙,请。”
李道兴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身形率先向城中落去。
镇元子强行压下心头的狂澜,拂尘一甩,紧随而下。
一入城中,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刚刚平复些许的道心,再次剧烈地悸动起来。
城内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红润与饱满。
小贩的叫卖,匠人的捶打,孩童的追逐嬉闹……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名为“活着”的喧嚣洪流。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城中无论男女老少,身上竟都缭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乙木精气。
这精气的源头,正是城中心那棵“圣树”!
三人很快抵达城池中央的广场。
广场之上,一座汉白玉雕琢的高台巍峨耸立。
高台之巅,一棵高达百丈的巨树如华盖般撑开,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绿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人参果树分身!
它早已不是当初交给李道兴时那副孱弱模样,而是彻底脱胎换骨。
树干虬结如龙,树冠遮蔽天日。
更让他心神摇曳的是,在那碧绿的枝叶掩映间,竟然已经挂上了数十个状如婴孩的果实。
虽然都只有拳头大小,形态也与真果颇有差异,却已然雏形具备,散发出阵阵勾魂夺魄的清香。
高台之下,数千名大唐甲士顶盔贯甲,手持长戈,将圣树拱卫于核心,眼神肃杀,纹丝不动。
“这……怎么可能?”
镇元子彻底失言。
他绕着圣树走了一圈,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上那粗糙的树皮。
他能感觉到,这棵分身非但没有因离开五庄观灵脉而枯萎,反而像是扎根在了某处无上福地,生命力甚至比本体还要旺盛!
他将神念探入地底。
在树根的最深处,他触碰到了一股浩瀚、磅礴、至高无上的力量。
人道气运!
这棵分身,它的命运,已经同整个人族的气运,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仙,看到了吗。”
李道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而有力。
“我人族,从不空口白牙。”
“你尊它为圣树,我皇兄便为它起一座城,遣一支精锐日夜守护,让我人族亿万子民,以香火信念供奉。”
“它庇佑我人族风调雨顺,我人族便以国运反哺,助它早日功德圆满,得证大道。”
镇元子缓缓收回手,久久沉默。
他看着眼前这棵生机勃勃的分身,看着下方那些眼神中充满敬畏的军士,看着满城百姓那份不假伪饰的安乐。
来时憋了一路的气,在此刻,散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甚至是一种……归属感,在他心中悄然生根。
他忽然懂了。
李道兴当初那句狂言,并非虚妄。
成为人族的圣树,或许,才是这株天地灵根最终,也是最好的归宿。
“贫道,谢过王爷,谢过大唐天子。”
镇元子转过身,面对李道兴,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完整的道家稽首。
“大仙客气了。”
李道兴坦然受了这一礼,笑意吟吟。
他环视一周,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好了,圣树也看过了。大仙是打算留在此地,亲自照看这宝贝,还是随我进长安城,去拜会一下我那位皇兄?”
镇元子几乎没有半分迟疑。
“贫道还是留在此地吧。”
比起去见那个心思深沉的凡人皇帝,他更愿意守着自己这棵前途无量的宝贝果树。
这正是李道兴想要的结果。
他点了点头,正要招呼孙悟空动身。
就在这时,镇元子的脸色陡然一肃。
他猛地抬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嗯?”
“怎么了,老道?”孙悟空好奇地凑过来。
镇元子没有回答,只是阖上双目,那浩瀚如海的神识瞬间铺开,将偌大的长安城尽数笼罩。
片刻后,他睁开眼,神情中充满了惊诧与不解。
“怪哉……”
“长安城内,除了你我二人,竟还有数道……不弱于贫道的气息。”
此言一出,连李道兴都生出一丝讶异。
不弱于镇元子?
那可是实打实的准圣级数!
“上古人皇归位?不对……气息驳杂,不纯粹,并非人道皇气……会是谁?”
镇元子的脸上,浮现出浓厚的好奇。
对他这种寿元几乎无穷无尽的老怪物而言,任何超出认知的事物,都是最好的消遣。
他略一沉吟,对李道兴拱了拱手。
“王爷,贫道忽感有些私事待办,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土黄色的流光,径直遁入大地,消失无踪。
“嘿,这老牛鼻子,跑得倒快。”孙悟空挠了挠脸颊。
李道兴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自己亲手撒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破土了。
这人族的水,搅得越浑,才越方便他这条鱼,去捞取最大的好处。
“走吧,猴哥。”
他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
“咱们也该进城了。”
“正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