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尽的梦魇里。
一时仿佛被投入熊熊烈火，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滚烫得让她想要尖叫。
下一刻又猛地被抛入冰窟，彻骨的寒意冻得她牙齿打颤，血液都似乎要凝固。
伴随而来的是极度的干渴，她疯狂地寻找水源，却怎么都喝不到，焦躁得几乎发狂。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了一般。
她想大声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地狱里煎熬，无处可逃。
偶尔，有一丝苦涩的液体试图流入她的口中。
但那味道太苦了，苦得她下意识地紧闭牙关抗拒，药汁几乎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濡湿了颈边的衣物。
冯田看着昏迷中依旧咬紧牙关、浑身滚烫却不时打着冷颤的杜若，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只能用一只手小心地掐住她的下颌，稍稍用力，迫使她张开口。
另一只手则拿着木勺，看准时机，快速将温热的汤药灌进她喉咙深处，然后立刻抬高她的下巴，让她无法再将药吐出来。
喂完药，他又会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她喝下温水，滋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和冒火的喉咙。
然而，一碗碗汤药灌下去，杜若的高烧却迟迟不退。
冯田眉头紧锁，起身用温水浸湿了干净的布帕，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地解开杜若的衣襟，为她擦拭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和四肢，试图用物理方式为她降温。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他自己手臂上那道被狼牙划出的伤口。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道伤口很长，几乎横贯小臂，皮肉外翻，看起来颇为骇人。
但幸运的是，狼牙只是划开，并未深咬进去造成撕裂伤。
他体格强悍，伤口清洗后并未发炎化脓红肿，只是等着结痂愈合，最多日后留下几道狰狞的疤痕。
相比之下，杜若的情况要糟糕得多。
狼牙在她小腿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齿洞，当时清洗上药时她已昏迷，只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但冯田知道，等换药时若她醒着，那滋味必定痛彻心扉。
而林啸的情况更为凶险。
他的肩胛骨被硬生生咬断，肩膀上被撕掉了一大块皮肉，深可见骨，身上还有其他几处撕咬伤。
冯田只能尽力帮他清洗、上药、包扎固定。
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硬扛，能否熬过接下来的感染和高热，全看天意和个人的求生意志了。
冯田守在昏迷的杜若床边，看着她因高热而痛苦扭曲的面容，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在这个世界，杜若是他唯一的牵绊和活下去的意义。
他不敢想象，如果杜若真的……那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恍惚间，他感觉杜若又开始打冷颤，牙齿咯咯作响，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冯田立刻脱掉自己的棉外衣，只着单薄里衣，迅速钻入被窝，将冰冷颤抖的杜若紧紧搂进自己温暖的怀里。
杜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本能地往他火热坚实的胸膛里钻，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热源。
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大量发汗，额发尽湿，难受地挣扎起来，想要踢开厚重的棉被，将滚烫的手脚伸到外面去。
冯田又立刻爬起来，用温水重新拧了帕子，仔细为她擦去满身的汗水，再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防止她着凉。
就这样反反复复，喂药、拥抱取暖、擦拭汗液……
冯田几乎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
直到第三天凌晨，杜若的高热终于渐渐退去。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冯田那张布满疲惫、胡子拉碴、眼眶通红的俊脸。
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担忧。
杜若想对他笑一笑，告诉他她没事了，但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冯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赶紧起身端来一直温着的温水。
小心地将杜若半扶起来，搂在怀里，将碗沿凑到她唇边，一点点喂她喝下。
一碗温水下肚，如同久旱逢甘霖，杜若感觉冒火的喉咙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她眨了眨眼，表示还要。
冯田又喂她喝了半碗，看她似乎缓过来一些。
才从旁边一直用余火温着的小陶锅里，舀出小半碗熬得烂烂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白粥，小心地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她。
虚弱的身体得到水分和食物的滋养，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杜若只来得及对冯田露出一个让他心安的笑容，便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的呼吸平稳悠长，眉头舒展，不再是之前痛苦挣扎的模样。
冯田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正常的温凉。
他几乎不敢相信，又仔细感受了片刻，确认高热真的退了。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低下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杜若盖着的被子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手忙脚乱地想用手背擦掉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视线一片模糊。
他索性不再擦，将脸埋进尚且带着杜若体温的被子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一个人，就这样无声地、痛快地哭了一场，将连日来的恐惧、焦虑、绝望全都宣泄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仔细地擦干眼泪，擤了擤鼻子，将杜若用过的碗勺收拾干净，又添了把柴火切了几块红薯丢到锅里，煮好温着。
最后，他脱掉外衣，小心地躺到杜若身边，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呼吸，这才终于安心地合上眼，陷入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