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井台的青苔往下看时,井绳突然自己往上缩,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手里的黄铜短弓“当啷”撞在井壁上,回声在井筒里滚了三圈,惊得水面突突冒泡泡——那水明明该是黑沉沉的,此刻却亮得像铺了层碎银,映出的影子竟不是我的。
“这井不对劲。”我拽住井绳往下沉,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那影子突然咧嘴笑了,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尖的牙。
水面“哗啦”炸开,不是往上溅,是往里塌,像张突然张开的嘴。我被一股力道往下拽,腰间的桃木符突然发烫,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头再看,井水里浮着面铜镜,镜面朝上,照出的却不是井台,是片灰蒙蒙的林子,林子里走出来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手里拄着根铜头拐杖,每走一步,拐杖就往地上钉个血印。
“认得这镜吧?”镜面里的老头突然开口,声音从水里钻出来,带着股铁锈味,“当年你爷爷用它照过‘不干净’的东西,照一个灭一个,最后把镜底子都照裂了,就扔在这井里。你以为是弃物?错了,是它在等——等个能把它捞出去的傻子。”
我突然想起爷爷留下的笔记,说过“镇邪镜裂不得,裂了就成了‘引邪镜’,专把外头的脏东西往跟前勾”。难怪这井里总泛凉气,原来是这破镜子在作祟。
“你以为林晚养的是影虫?”老头用拐杖指着镜面,林子里突然飘出无数影子,个个缺胳膊少腿,“她不过是这镜子勾来的头一个‘饵’。这镜子能照见人心底的恨,你越恨谁,它越能把谁的影子勾进来,困在镜里磨成灰。林晚恨陈阳的死,它就帮她养影虫;现在你恨这镜子,它就把我勾来了——我当年就是被它照得丢了半条命的。”
水面突然掀起巨浪,铜镜从水里翻了个身,背面朝上,刻着的符文全在淌血。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镜背上游动,被无数小手拽着往符文里拖,那些小手的主人,全是被镜子困死的冤魂。
“撒手!”我拽出桃木箭往水里扎,箭尖刚碰着水面,就被镜背吸住,瞬间锈成根废铁。老头在镜里笑得更欢了:“你爷爷当年都没辙,就凭你?这镜子早跟井脉缠在一起了,你砸了它,这口井就成了漏魂的窟窿,整个镇子的影子都会被吸进去;不砸,你就得被它勾着,把这辈子恨的人全拖进来垫背,最后自己也困在镜里,成个给新傻子引路的老鬼!”
井绳突然断了,我整个人往下坠,眼看就要栽进水里,腰间的黄铜短弓突然发烫,弓身刻的“镇”字突然亮起金光。那些往我影子上爬的小手瞬间被烧成灰,镜面“咔嚓”裂了道缝。
“你以为我恨这镜子?”我盯着镜里的老头,突然笑了,“我恨的是它把人变成只敢躲在影子里咬人的虫!”我解下腰间的符袋,里面是爷爷留的“破妄符”,当年他没舍得用,说“对付镜子,得靠‘不怕’”。
符纸刚碰到水面,镜面突然剧烈震颤,老头的影子在镜里扭曲成一团:“你不怕?你爷爷当年就是怕了,才不敢毁它!”
“他不是怕镜子,是怕毁了井脉。”我拽住井绳往上爬,同时将符袋往水里扔,“但他没说过,怕到最后,连站在井边的勇气都没了,才是真的输了!”
符纸在水里炸开团白光,镜面“哗啦”碎成无数片,每片碎片里都映出张释然的脸——那些被困的冤魂终于从镜里飘了出来,往天上飞去。老头的影子也在消散,临走前他看着我,眼神里竟有了点释然:“早该有人这么干了……”
井水慢慢平静下来,碎镜片在水里化得只剩片银光。我趴在井台上喘气,看见自己的影子完整地映在水面,再没小手拽着了。只是井绳断了的地方,结了个奇怪的绳结,像个正在微笑的嘴。
我把断绳收起来时,发现绳头缠着片铜镜碎片,背面刻着行小字:“恨如影,惧如镜,破镜者,不惧影。”
往回走时,太阳正往西边沉,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弓,突然觉得爷爷说得对——有些东西不是用来怕的,是用来懂的。就像这口井,藏着镜子,也藏着道理:你越怕影子被勾走,越容易被镜子缠上;敢站在光里,影子再歪扭,也终究是自己的。
路过老槐树时,看见树洞里多了片铜镜碎片,被阳光照得发亮。我没捡,有些东西碎了就该让它散了,总攥着,反倒成了新的执念。
晚风里,井台的青苔还在滴水,像谁在轻轻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