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返回世家踏上归途,不知不觉季节已更替。
蒸笼般的酷暑消退,原先生机盎然的绿叶早已染上秋色。
充满宁静秋意的季节来临了。
想起初次回归时还是春天,如今已历经今年第三个季节。
「终于到了…。」
因久坐马车而僵硬地扭了扭腰。
咯吱-!
稍一动弹就听见关节咔咔作响。
进入城区后果然人声鼎沸。
[这里是山西?]
‘第一次来吗?’
[怎么可能,只是与记忆相差太大罢了。]
与神老头活跃的年代竟有如此差异?听他说话宛如初来乍到,不免有些疑惑。
‘毕竟岁月流逝太多。’
似是感知到抵达时刻,原本枕着魏雪儿肩膀熟睡的南宫霏儿微微睁眼。本就想叫醒她,倒自己醒来了。
南宫霏儿伸直手臂辗转反侧。我看着她说:
「睡得可真香,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
虽然是半带嘀咕的提问,但南宫霏儿还是坦然接受了。
看到那模样噗嗤一笑,将视线转向窗外。
大概同睡的魏雪儿也快醒了吧。
「应该快到了。」
听着身旁随马车同行的武延说话,把目光投向远方。
远处环绕仇家的围墙映入眼帘。
望着填满世家周围的压抑高墙,实感再度涌上心头。
「真的回来了。」
时隔数月重返家门。
******************
当马车驶入仇家时,正门早已聚集了无数人。
本来也预料到会这样,毕竟提前往世家送了书信。
光是仇灵华归来就够热闹了,再加上神医与剑后的名号——
下车便看见人群最前排站着面相凶悍的中年男子。虎侠仇铁云,父亲已率先出来等候。
[看来那就是你爹]
‘您一眼就认出来了?’
[长得像个模子刻的,认不出才奇怪...]
…有那么像吗?不过从小确实常听人说相似。
越长大听得越多。
[不过你长得更凶些。某种意义上也是厉害]
‘...’
这绝对不算夸奖吧。
我走上前与父亲对视。
与父亲目光相接时,那双迸发浓烈光芒的赤瞳仍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嗯。」
沉默注视我的父亲突然单边眉毛抖了抖。
蕴含热度的红焰色视线将我扫视了一遍。
看来是察觉到我身上的变化了。
‘虽然自以为藏得够隐蔽了。’
时间虽不算太长,但已足够收敛气息。
将从罗刹那里汲取的魔气全部净化完毕,也平复了在中丹田外乱窜的内息。
这般程度应该能遮掩境界了,但看来还是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父亲静默地注视着我,终于开口。
「你送来的信,还有华山派发来的文书,我都收到了。看来发生了不少事。」
「…确实有些杂七杂八的状况。」
父亲对我的回答轻轻点头。真是单调的反应。
原本只是打算归还宝物,再把仇灵华带回来,结果节外生枝。我哪能料到会出这种岔子。
「既然游历刚结束,今天休息,明日巳时前来我房中。」
「明白了。」
久别重逢的对话就此结束。父亲径自越过我,朝剑后与神医所在之处走去。
他走近神医,微微颔首。
「久违了,神医。」
「…确实久违啊,仇家主。十几年没见了吧。」
「这些年可还安康?」
「我这把老骨头哪能健康?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倒是家主气色不错,令人欣慰。」
看来父亲与神医是旧识。
毕竟父亲活跃的那些年,有过交集也不足为奇。
「已为您备好下榻之处,望不嫌简陋。」
「何必准备这些?」
「知道您不喜铺张,只准备了间别院。」
「…啧,光是这么热情迎接本身就够让人不满的了,何况我明明说过只要一间小房就足够。」
尽管神医语气冷淡,父亲的表情依然纹丝未动。
视线此刻转向了剑后。仇灵华紧贴在剑后背上,当父亲目光扫来时,能明显看到她肩膀微微颤抖。
剑后平静地向父亲行礼。
「…久违了。」
「是的,久疏问候。」
「听说您打算和令嫒同住。」
「若您允许,我确实有此心愿。」
「既知你心意,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望住得舒心。」
「承蒙关照。」
父亲接着看向仇灵华方向,但未置一词。
「辛苦了。」
仅此而已。
虽觉得对久别重逢的女儿过于冷淡,但仇灵华反而因此露出更放松的神情。
正当寒暄结束准备进门时,有人向父亲走去。
「…嗯?」
是南宫霏儿。
从马车下来的南宫霏儿正走向父亲。
「拜见山西仇家家主。妾身乃南宫世家南宫霏儿。」
她恭敬垂首行礼的措辞截然不同——我从未见过南宫霏儿如此字正腔圆说话的模样。
那里站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憨钝气质尽褪,挺直的腰肢与齐整的发髻透着端庄气场。
南宫霏儿特有的含糊尾音消失无踪,俨然是位成熟高贵的淑女。
「…那谁啊?」
[完全无法想象这就是方才打瞌睡流口水的丫头…]
这变化突然得让人无语。
父亲看着南宫霏儿点了点头。
「…是叫南宫霏儿,据说正和儿子同行。」
「托仇公子的关照才能有幸同行。」
「事情虽已如此,但望您知晓南宫世家正在寻找小姐。既然确认了小姐行踪,我方需主动联系。」
南宫霏儿对父亲的话点头回应。
随后又交谈了几句,很快便朝这边走来。
「怎么了?」
「嗯…?」
见我吃惊询问,她瞬间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和语气。
搞什么,有点...不,超级可怕啊…?
她原来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吗。
「什、不对,你们谈了什么?」
「…在家派人来接之前…暂住这里…」
看着恢复原状的她,恍如目睹幻觉。
况且南宫世家似乎即将收到消息。毕竟本就不是正常同行。
我原以为仇家那边早该有南宫家的人守株待兔。
好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没问题吗?」
这问题不自觉就脱口问向南宫霏儿。
自己也不清楚是在问回去没关系吗,还是暂住这里没关系吗。
真是未经思考就蹦出来的话。
南宫霏儿对我的提问略显惊讶,但立刻绽开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微笑反而让我有些慌乱。
南宫霏儿开口道:
「没关系。」
语气很坚决。
「…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跟着侍从的指引迈开脚步。
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似乎蕴含深意,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南宫霏儿方才露出的微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原来是个会蛊惑人心的小丫头啊]
我隐约明白这并非指她的外貌。
越是相处,越能从南宫霏儿身上看到我不曾了解的模样。准确说,是与魔剑后截然不同的面貌。
明明是同一人,却判若两人。
不同于她往日空洞的眼神,也不同于她逐渐展露的浅浅笑意。
[看来你很不舍啊]
我对神老头的话点头承认。若要说遗憾,确实如此。
老实说确实有点遗憾。
因为发现自己意识到她也可以是这种人这件事实在太迟了。
正发呆时有人握住我的手。触感温暖柔软。
「少爷!快进屋吧!」
原来是魏雪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牵住了我。
「好,这就进去。」
谈话似乎结束了,父亲也领着宾客们朝世家宅邸走去。
‘是说今天先休息来着?’
让我明天去书房找他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连日野营确实有些疲倦,正需要休整。
‘最麻烦的是那朵花。’
从黑夜宫分部击杀罗刹获得的那朵花,时隔数月仍未能服用。
本以为至少七昼夜便足够,没想到让肉体同化的过程远比预期漫长。
[你借口说还没掌握要领拖延了不少时日吧]
我想掌握神老头展示过的气机应用技巧,以及对时机的直觉。
‘当时只觉得真气再增加的话,立刻就会变成剧毒。’
不仅野营时难以服用,而且我认为先适应境界变化更为重要。
这是因为花朵具有随时间流逝也不会枯萎、真气不会消散的奇妙特性,才成为可能的选择。
还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
‘如果没有魔气,就感受不到花朵的气息。’
这近乎预料之中,但我已有六成把握。
长途旅行中,剑后姑且不论,连武延也感受不到花朵气息。虽说裹着里衣,但这么浓郁的气息没理由察觉不到。
期间南宫霏儿似乎隐约嗅到血香,但看来也感受不到花朵的气息。
对我而言反倒是好事。
[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神老头问道。意思是现在能吃了吗。
‘是的,这种程度已经充分调理好了。’
若问是否完美我不敢断言,但觉得准备已足够令人满意。
‘打算今晚服用。’
神老头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反应像是让我自己看着办。
久违的住所依然如故。虽说我不在,但自有侍从们打理,这也是理所当然。
同去山西的几位想必也很疲惫,却立刻解开行李开始工作。
从各种意义上都觉得他们很了不起。
略略洗去旅行疲惫的身体,换了衣服。离日落还有段时间,正想着稍作休息——
「少爷。」
侍从走近传话。
「什么事?」
「说是有客人在别院。」
「突然哪来的客人?我的客人…?」
刚回来就有客?支起身子问道。
「谁啊?」
听完侍从的回答,不得不匆匆赶去。
******************
十天。
说是我的朋友上门拜访,竟已等了整整十日。
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方,这时间长得过分。
换作常人早该自认倒霉,改日再访也无妨的时长。
更何况来者非比寻常,堂堂名门千金待在仇家地盘,气氛定然尴尬
可这姑娘偏就硬生生等了十天。
看着少女发问:
「…您怎么会在这儿?」
想与她视线相接,她却刻意躲闪。
少女捧着热气袅袅的茶盏啜饮许久,绯红着脸保持沉默。
「唐小姐。」
轻声一唤,她惊得浑身轻颤。
「啊…?」
「听说小姐专程来找我。」
上次唐门兵展邂逅的掌上明珠,此刻正坐在我对面。
如今人称毒凤,日后将被称为毒妃的姑娘。
唐少烈深呼吸半晌,终于艰难开口。
「是…是的!我来找…你。」
鼓起勇气说出的后半句,却越说越没底气。
「…从四川到这儿?这么远的路?」
「嗯,其实不…算远吧?」
她自己说着也变成疑问句。我去过那儿,哪可能不远。
‘我去是为了偷秘藏,她图什么?’
最初听到时,瞬间以为对方是来找南宫霏儿而不是我。
但想起这里是仇家,就明白那不可能成立。
就是说这事有多离谱。
[…坏种。]
‘什、什么?’
瞬间以为听错了。
刺耳的粗俗辱骂让我再次呼唤神老头,但老头已不知去向,唯有沉默弥漫。
最终决定先不管老头,集中应对眼前的唐少烈。
「您确定要找的人是我吗?」
「对、对的!我是来见仇公子的….」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见…呜哇哇!」
话未说完唐少烈突然自扇耳光,随即涨红着脸开始猛灌茶水。
‘…那茶很烫吧?’
身为唐门弟子我都难忍烫饮,她却像毫无知觉。
灌完茶的唐少烈呼着热气开口。
「仇、仇公子….」
「嗯?」
「…有要事相商才专程来访。」
从四川到山西竟劳动唐门明珠亲自传话。
究竟何等要事值得她千里迢迢赶来。
我怀着疑虑问道。
「但说无妨。」
「那个…首先想确认件事….」
「什么…?」
看似稍作镇静的唐少烈眼中混杂着淡淡怨怼。
正疑惑她为何露出这种眼神,她接下来的提问立刻解答了我的问号。
「…您自称仇折叶…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呀。
突然想起了被忘得一干二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