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刚走出城主府,春棠就迎上来。
“大人把令子写好了?”她问。
“写了。”沈微澜点头,“刻碑立门,免税三月,优先供水。”
春棠眼睛一亮:“这下种子能发下去了。”
“不止种子。”沈微澜往前走,“地也得划出来。不能再靠零散坡地撑着。”
两人一路往东郊去,路上人越来越多。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扛着锄头,都往试验田方向赶。
一个年轻妇人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沈姑娘!我家登记晚了,还能领肥吗?”
“能。”沈微澜说,“只要肯种,都供。”
妇人松了口气:“我男人昨夜翻了一宿地,就等今天来拿东西。”
“辛苦他了。”沈微澜看了眼她手里的纸,“你家几亩?”
“两亩半,在山脚那片荒地上。”
“那块地我看过。”沈微澜说,“土硬,得先松三层,再铺草灰保水。”
妇人记下了,转身要走,又回头:“姑娘,我们真能收六斗?”
沈微澜没答话,只笑了笑:“苗出来了,你就信了。”
到了田边,登记台已经支起来。冬珞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册子,一条条念名字。春棠在旁边分种子和肥料,忙得额角冒汗。
“第三十七户,李大牛。”冬珞念完抬头,“你家两亩地,登记在西沟。”
李大牛搓着手:“我……我不大会弄那个图。”
“哪个图?”
“就是画线的那个,说啥时候浇水,啥时候撒肥……”
春棠放下袋子:“我带你去看。”
“我也去!”旁边有人喊。
“还有我!”
一下子围上来十几个人。
沈微澜对冬珞说:“你继续登记,我去西沟。”
“我跟你去。”夏蝉提剑跟上。
一行人走到西沟坡地,春棠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铺在地上。
“看,这是七日扎根诀。”她指着第一条线,“第一天翻土三寸深,第二天撒底肥,第三天泡种……”
有人皱眉:“这么多规矩?”
“不是规矩。”沈微澜蹲下,用手比划,“是怕你们白忙。”
她抓起一把土,捏了捏:“这块地以前种过啥?”
“苞谷。”
“连种三年?”
“嗯。”
“那就亏了。”她说,“地气耗尽,再种也没用。今年得轮豆子,固氮养土。”
老农摸着下巴:“可村里从来没人这么种过。”
“所以才要试。”
远处传来吆喝声。几个汉子牵着牛过来,领头的喊:“我们五家人凑了一头牛,能一起犁地不?”
“能。”沈微澜站起来,“还给你们配两个人教。”
人群哄一声就热闹了。
秋蘅背着药箱走来:“东头那几家问,能不能现在就开始施肥?”
“可以。”沈微澜说,“但记住,薄施勤施,一次别太多。”
“他们怕浪费。”秋蘅低声说,“有人把肥料藏床底下,半夜起来看。”
沈微澜笑了:“让他们放心,后面还有一批。”
正说着,城主派的人来了,捧着一块木牌。
“沈姑娘,告示送来了。”
上面写着《劝农令》三个字,墨迹未干。
“贴哪?”那人问。
“城门口。”她说,“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那人走了。
夏蝉站在高处扫视四周:“刚才有几个人一直在边上转,不是本地口音。”
“看着就行。”沈微澜说,“别动手。”
“要是他们动苗呢?”
“那就按规矩来。”
太阳升到头顶时,第一批新田已经翻好。泥土翻成一道道波浪,黑亮亮地躺着。种子撒下去,盖上薄土,再浇一层水。
有个孩子蹲在田边,伸手想去摸。
“别碰。”他娘赶紧拉住,“这是命根子!”
沈微澜走过去:“等三天,就能看见绿点了。”
“真的?”孩子仰头问。
“真的。”
第三天清早,沈微澜还没醒,冬珞就来了。
“出芽了。”
她翻身坐起:“哪块地?”
“西沟最早那片。”
两人赶到时,已有不少人围在田边。泥土裂开细缝,嫩芽顶着壳钻出来,一排排小小的绿尖,在晨光里微微晃。
“活了!”有人喊。
“真长出来了!”
一个老头蹲着不动,手指轻轻碰了碰芽尖:“比我孙子的手指头还嫩……”
旁边人笑:“那你可得当祖宗供着。”
秋蘅带人过来,开始教怎么覆草灰、怎么控水量。
“早上浇水,别中午。”她说,“太阳毒,水烫伤苗。”
“记住了!”
沈微澜沿着田埂走,每到一块地就停下来问情况。
“土松了吗?”
“松了。”
“肥匀了吗?”
“匀了。”
走到最远那片坡地,一家三口正在挖沟。男人累得直喘,女人抱着孩子蹲在旁边,小孩嘴里含着半块粗饼。
沈微澜站住:“给孩子吃点软的。”
女人摇头:“够了。这点粮还得省着,等种完地。”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米:“拿着。”
“这……”
“拿着。”
女人接过,眼圈红了。
第五天,更多苗破土。东街原先反对的老族长也来了,远远站着不说话。
冬珞递上记录册:“他家两个儿子昨晚偷偷来领了种子。”
沈微澜看了看:“别戳穿。”
“为啥?”
“人要面子。”她说,“肯低头就好。”
第七天清晨,沈微澜带着四大丫鬟巡田。
西沟那片最早种的地,苗已长到一寸高,青翠成行。风一吹,
身后传来脚步声。
“姑娘。”是个老农,“我家那块地……明天能种吗?”
“能。”
“我……我想请您去看看。”
“走。”
刚起身,春棠跑来:“第二批肥料到了,米行那边押来的。”
“查过了?”
“查了,没掺沙。”
“好。”
她往前走几步,忽然停住。
远处田边,两个男人正弯腰扒土。动作鬼祟,不像在干活。
夏蝉立刻过去,一手按剑。
两人抬头,脸色变了。
“干什么?”夏蝉问。
“看……看看苗。”
“谁让你们来的?”
“没人……路过。”
夏蝉冷笑:“路过要看土?土能吃?”
沈微澜走过来:“把他们名字记下,放走。”
“就这么算了?”
“现在不是时候。”
她转身看向整片田野。牛在拉犁,人在撒种,孩子蹲在田头守苗。炊烟从几户人家升起,锅里煮着稀粥。
秋蘅走来:“第一批苗抗旱性不错,根扎得深。”
“好。”
“接下来要防虫。”
“你准备药。”
“嗯。”
冬珞翻开册子:“目前登记三百二十一户,覆盖十二片荒地。”
“不够。”沈微澜说,“还要扩。”
“城主答应再划五十亩官田。”
“明天就动工。”
太阳完全升起时,她站在最高处的田埂上。风吹起衣角,手里竹尺沾着泥。
下面有人喊:“沈姑娘!我家娃说,这苗叫‘救命苗’!”
她没笑,也没应。
只轻轻说了句:
“它不怕旱,只怕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