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师并未看那块引发争议的血纹石,也不去理会柳风的窘境,而是踱步到他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画案前,手指轻轻拂过案上那张承载了《百鸟朝凤》的巨幅宣纸。
“众位,”柳根青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今日雅集,诸位同道求索之心拳拳,老夫甚感欣慰。方才《百鸟朝凤》,是应陛下之命,众人眼前之作。然画之一道,根基何在?不在炫技争奇,不在珍材异宝。”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那血纹石,又回到眼前沾满墨迹的素白宣纸。
“作画如做人。”柳大师拿起一支最普通不过的兔毫笔,笔尖早已干涸,“意在笔先,境由心生。此纸素白若处子心田,一笔落下,开弓即无回头箭。构图布局,须胸有丘壑,如沙场点兵,未落墨时,何处山川,何处鸟兽,何处留白纳气,已然澄澈于心。”
他提起旁边盛着清水的笔洗,倒了一小盅在砚台里,然后极其缓慢地、专注地开始研磨一方最常见的墨锭。那研磨声沙沙作响,节奏舒缓而充满韵律,如同古寺禅音,在寂静的画室里分外清晰。
“墨要匀,心要静。”柳根青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悠远的意味,“一笔下去,枯湿浓淡,便是一个呼吸,一个心意。如李老道(指李墨)那《云山雾海》,”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墨那张刚被遗忘的画卷,“气势壮阔,但‘势’从何来?非一味堆叠山形可得,在云雾相生,在虚实相接,在笔断意连处藏着的万千气象。又如……”
大师的目光投向安柔,带着深切的慈爱和不容置疑的肯定:“柔儿画雀能活,雀之‘活’,不在用了何等奇特的颜料,在于她对羽翎微妙动态的体察入微,在于对生灵气韵流动的瞬间捕捉,是千次万次凝神观望、忘物忘我后与生灵之心神的刹那交汇。”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手中的墨棒上,似乎要透过那黑色看到更深处:“柳风研墨,看似粗工,为何今日能恰到好处?在于他知我笔性,知师姐所需浓淡转折,如同琴瑟和鸣,并非偶然。这些……不是奇石能取代,不是技法能速成,是静心沉气的体悟,是日积月累的‘养’。”
柳根青放下墨锭,拿起湿好的笔,在清水中细细涤去干结的墨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画贵本心,不在奇巧。今日雅集,观画谈画是乐事,但老夫更希望诸位同道于此喧嚣之中,能觅得片刻澄澈。”
他抬首,深邃的目光如同能洞穿尘嚣,“诸位刚才求问画技精进之道,老夫的答案便是:先放下那奇石,暂忘那争鸣。问问自己下笔前,胸中是否有竹?问问自己落墨时,心是否在画上?问问是否能耐得住寂寞,如同老夫磨墨时一般,专注那水滴与墨石的无声对话?”
他缓缓将洗净的笔悬于笔架之上,留下一个静谧的剪影。
“心若不宁,墨难纯,笔不定。画心稳了,笔下万物自有灵光。此方为我‘柳门’之根基,亦为老夫对诸位同道的一点浅见。”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心上。众人脸上争奇斗艳、攀附大师的热切表情渐渐被一种沉思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