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还按在确认键上，星图却已彻底消失，主控台只剩一片灰白的噪点，在幽暗舱室内无声闪烁。她左眼视野模糊得厉害，边缘像被烈火燎过的纸张，轻轻一碰就蜷曲焦黑，每一次眨眼都像是有细针顺着神经扎进颅骨深处。血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蜿蜒而下，干涸后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裂痕，如同刻在脸上的伤疤。
陈默站在医疗舱门口，指节发白地攥着一支未拆封的镇静剂。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望着她——看着她指尖缓缓松开按钮，身体一点点向后退去，脊背紧紧贴上冰冷的金属舱壁，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这艘破败飞船的骨架里。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她没回答，只抬起右手，用拇指慢而稳地擦去嘴角渗出的血迹。动作迟缓，却没有一丝颤抖。接着，她从作战服内侧摸出一张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卡，朝他递了过去，掌心朝上，像是交付某种不可违逆的遗命。
“发到黑市第七层节点，加密等级Zeta-9。”她的嗓音沙哑，却清晰，“触发条件是——我超过十二小时没有信号。”
陈默接过卡片，指尖无意间触到她掌心那道撕裂的伤口，血还未完全凝固。他顿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转身走向通讯终端，步伐沉稳如铁。
林昭闭上眼，悄然启动“孤影”的残余缓存。系统界面支离破碎，数据流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但她仍强行调出了最后一帧画面：妹妹嘴唇微动，说的不是“别相信钥匙”，而是三个更短、更低的音节。她反复回放那段神经信号，逐帧解析，终于听清了——
“你是模板。”
不是警告。
是定义。
她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冷光，声音低哑如砂纸磨过锈铁：“他们不是在找我……他们在验证一个标准序列。只要匹配度够高，谁都可以是‘林昭’。”
陈默脚步一顿，回头望来，眼神锐利如刃：“所以呢？”
“所以我得先不叫林昭。”她说完，抬手撕下手套内侧的一角皮革，上面刻着“Lx”两个字母，边缘已被汗水浸软。她走到引擎通风口前，按下焚化按钮。火焰腾起的瞬间，那块皮卷入火舌，转眼化作灰烬，随气流飘散。
她站直身躯，目光落在导航屏上一个闪烁的坐标点，抬手指去，语气不容置疑：“带我去‘灰茧’。”
那是黑市最底层的地下诊所，专为逃亡者提供基因伪装与身份重构服务，连联邦追踪网都难以穿透的地方。
破晓号刚脱离电离云带，联邦通缉令便同步更新。全星际转运站启用新型量子生物扫描系统，通缉画像不再是静态影像，而是动态脑波模型——核心数据源自妹妹培养舱中的生物特征码。公告赫然标注：任何人脑波匹配度超过99.5%，立即拘押，不得申诉。
当林昭踏入“灰茧”时，左眼几乎完全失明。医生检查后摇头：“虹膜扫描器嵌得太深，硬拆会损伤视神经，可能导致永久性视觉丧失。”
她只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自己的身体：“换了能撑多久？”
“三天，顶多五天。”医生盯着监测仪，“系统迟早会发现频谱异常。”
“够了。”她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手术台亮起幽蓝冷光。她躺上去，颈侧接口连接导管，准备注射名为“蚀频素”的基因药剂——它能短暂改变神经信号频率，干扰识别系统。但副作用未知：有人注射后痛觉全失，也有人陷入永不苏醒的沉眠。
她咬住金属咬合器，示意开始。
针头刺入脖颈的刹那，“孤影”自动激活最低功耗模式。早已预设的程序悄然运行：不参与计算，不消耗算力，仅负责将一段伪造的脑波曲线注入药剂分子链。这段曲线来自苏璃控制网中一名傀儡高官——权限足够通行关键节点，又不会触发高层警觉。
药效在第三秒爆发。
全身肌肉剧烈抽搐，脊椎仿佛被高压电流贯穿，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她蜷紧脚趾，牙关死死咬住咬合器，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心跳飙至一百八十，呼吸紊乱如狂风骤雨。监测仪发出刺耳蜂鸣，医生伸手欲停。
“继续。”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却坚定。
两分钟后，瞳孔由银灰转为灰褐，神经波动频率下降0.3%——不多不少，刚好落在系统误差允许范围内。
她坐起身，接过镜子。镜中人陌生得让她怔住：眼神浑浊，像是蒙了一层雾，连她自己都差点认不出。她戴上普通护目镜，换上平民装束，把剩下半截手套塞进腰包，动作冷静得像在整理日常衣物。
“别用原来的声音说话，”医生提醒，语气温和却带着警告，“声纹也变了。”
她点头，走出诊所。
转运站外排着长队，人群沉默而有序。三重安检层层叠加：虹膜识别、步态分析、脑波扫描。林昭站在队伍中间，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通行密钥芯片——这是她在黑市用最后一点信用点换来的命门，能打开通往暗网的私人通道。
前方一人通过闸机，系统提示音响起：“匹配度98.1%，正常通行。”
轮到她时，左眼突然再度渗血，顺着鼻梁滑落。她立刻低头，用手背迅速抹去，可已有血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警报骤响！
红灯爆闪，扫描仪重复读取三次，屏幕跳出猩红文字：“检测到人工干预痕迹，建议复查。”
她站着不动，呼吸压得极低。
身后传来安保人员的脚步声，皮靴踏地，一步比一步近。
就在那只手即将搭上她肩头的刹那，她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顺势翻滚穿过闸机另一侧。落地时巧妙侧身遮脸，同时左手疾速一贴，一枚微型干扰器已悄然粘附于传感器底部。
“孤影”接收到指令，立刻向附近三架民用无人机发送伪造故障信号。其中一架正执行送货任务，突遭“电磁异常”，失控坠落，撞上照明塔。火花四溅，局部电路短路，扫描仪重启，红光熄灭。
绿灯重新亮起。
系统判定误报，记录归档。
她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右手朝出口方向虚指一下，神情木然，像个不小心摔跤的普通人。没人再拦她。
她穿过大厅，拐进一条狭窄巷道。墙上布满老旧广告屏，画面闪烁不定，播放着早已无人问津的商品信息。她停下脚步，靠墙喘息，从外套内袋掏出通讯终端，插入密钥芯片。
屏幕亮起，跳出一串跳动的数字编号。
她输入初始协议码，准备发起加密呼叫。
终端震动了一下，弹出提示：连接建立中，等待响应。
她左手撑着墙，身体微微晃动，额角冷汗滑落。右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未按。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