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械坊选址在江畔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远离易燃物,视野开阔,便于警戒。虽然依旧简陋——主体是巨大的竹木棚架和夯土墙,但规划井然有序,透着一股浴火重生后的勃勃生机。最引人注目的,是沿江岸一字排开的五座巨型水力锻锤!
这些锻锤脱胎于被陈衍亲手毁掉的原型机,却已面目全非:
核心强化: 主轴摒弃了易裂的硬木,采用陈衍提出的“熟铁芯+硬木覆裹+铁箍加固”的复合结构。虽然沉重,但韧性、强度远超纯木。
凸轮革新: 青铜凸轮盘被整体铸造的铸铁凸轮取代!陈衍调整了凸轮轮廓曲线,优化了力传递效率,并在易损部位预留了可更换的加厚铸铁模块(类似现代机械的“易损件”设计)。
“棘轮卡榫”进化: 保留了可调锤程和频率的核心功能,但结构大幅简化,关键受力部件换用韧性更好的熟铁锻造,并增加了青铜滑套减少摩擦。
安全冗余: 每条水轮驱动轴都设置了独立的紧急制动木闸,由专人值守。工坊内划分了清晰的防火带,储备了大量沙土和水缸。
此刻,五座锻锤在水流的驱动下,如同五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轰鸣。巨大的锤头带着千钧之力,以精准的频率起落,每一次砸下,都将通红的钢坯锻打得火星四溅,延展成形。与一月前的混乱嘈杂截然不同,此刻的工坊虽噪声依旧,却充满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富有节奏的韵律感。
陈衍站在最高的观察台上,俯瞰着整个流水线。他瘦了些,但眼神更加锐利沉稳。雨夜的破坏与重建,让他对“量产”的理解发生了质的飞跃——不是一台机器的强大,而是一整套系统的高效运转!
鳞甲生产线(左区):
标准备料: 匠人们将焦炭冶铁炉产出的、成分稳定的板坯切割成统一尺寸的小块。
水力初锻: 板坯加热后送入锻锤区,在统一设定的力度和频率下,被快速锻打成薄而均匀的基础甲片胚料。
倾角定型: 胚料转移到一组特制的、带有预设倾角凹模的手动冲压台。匠人将滚烫的胚料放入凹模,另一人操作简易杠杆,用冲头将胚料压成带有统一倾角的柳叶形鳞片!冷却后,鳞片倾角一致,效率远超手工敲打调整。
边缘精修与穿孔: 鳞片边缘由熟练工匠用砂轮和锉刀打磨光滑并钻孔,避免应力集中和伤及皮绳。
编缀组装: 女工们按照严格的倾角方向和叠压顺序,用浸油牛皮绳将鳞片编缀成甲块(胸甲、背甲、肩甲等)。编缀区光线充足,秩序井然。
筒袖铠生产线(右区):
大型锻压: 更大的板坯在重型水力锻锤下反复锻打延展,形成厚薄均匀的甲片粗胚。
冷锻硬化: 粗胚冷却后,转移到冷锻区。匠人使用小型手锤,在特制的铁砧上对甲片关键部位(如胸口、背心)进行反复冷锻敲打,大幅提升表面硬度和韧性,形成类似现代“表面硬化处理”的效果。叮叮当当的冷锻声清脆密集。
裁剪成型: 根据纸样(陈衍设计的标准尺寸模板),用特制钢剪将冷锻后的甲片裁剪成胸甲、背甲、筒袖等部件形状。
灵活关节处理: 肩、肘、腋下等关节部位,使用更小的甲片。陈衍设计了一种带弧度的小型冲压模,可以快速冲压出带有自然弧度的关节小甲片,便于灵活编缀。
编缀与内衬缝合: 筒袖铠部件由力量更大的男匠用熟铁环和坚韧皮绳编缀连接。最后,内衬组的女工将多层压实的葛布与薄皮内衬缝合到甲胄内部。
“报!日产量统计!”王铁头黝黑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捧着一块写满炭字的木板跑来,“‘惊雷鳞甲’日成甲五十领!筒袖铠日成甲三十领!且质量稳定,远胜从前!”
陈衍接过木板,看着上面的数字,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一个月前那场雨夜的废墟,如今化作了奔涌的铁流!这不仅仅是数量的提升,更是标准化、流程化的胜利!每一片鳞甲的倾角,每一块筒袖铠甲片的硬度,都控制在可接受的误差范围内。这意味着战场上,士兵们能得到更可靠、更一致的防护。
“陈将军!您看!”老魏指着工坊外的一片空地。那里,数百名刚刚完成基础训练的新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在他们面前,堆放着一排排崭新的“惊雷鳞甲”和筒袖铠,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统一的寒光。
负责发放军械的军官高声唱名。新兵们依次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甲胄。当他们亲手触摸到那冰冷坚硬、带着锻打纹理和统一倾角的鳞片,或是那厚实沉重、关节活动自如的筒袖铠时,眼中无不流露出震撼、珍视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归属感。这是他们保命的依仗,更是北府军“铁流”的象征!
一个年轻的新兵笨拙地套上筒袖铠,活动着手臂,惊喜地叫道:“伍长!这甲…胳膊能抬老高!不碍事!”旁边的老兵拍着他的肩甲,发出沉闷的“铛”声,笑道:“小子,这就是咱们‘铁浮屠’的根!穿好了,跟着将军,撕了桓玄那狗贼!”
陈衍看着这一幕,听着那此起彼伏的金属摩擦声和士兵们兴奋的低语,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量产,不仅仅意味着装备数字的增加。它意味着成建制的、统一防护标准的精锐部队成为可能;意味着北府军从一支依赖个人勇武和少量精锐的部队,向真正的、具有碾压性装备优势的职业军队蜕变;更意味着“寒门武力”真正拥有了与门阀数百年积累相抗衡的、实打实的物质基础!
他走下观察台,来到刚下生产线的一副筒袖铠前。这副铠甲的胸甲部位,按照他的要求,没有过度打磨,保留了冷锻后特有的、如同层层波浪般的锻打纹理和暗青色的原始光泽。他屈指用力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属颤音的鸣响瞬间传开,压过了工坊的喧嚣,引得附近士兵和工匠纷纷侧目。这声音,不再是雨夜废墟中那绝望的崩裂声,而是新生钢铁的宣告,是即将席卷战场的寒铁洪流发出的第一声战吼!
铁流已铸,只待出闸,裂土碎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