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青禾水库下游护坡的碎石硌得林晚秋膝盖生疼。
她裹着冲锋衣蹲在滩涂上,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阿兰的手电筒光束压得极低,只照亮两人交叠的手——防水袋从那双手里递过来时,带着湖水的凉意,表面黏着的水藻滑溜溜的,像某种活物在她掌心蠕动。
在排水渠第三块水泥板下。阿兰的声音比夜色更轻,发梢还滴着水,我潜下去时摸到铁盒生了锈,内存卡用保鲜袋装了三层。她后退两步,胶鞋在碎石上蹭出沙沙响,林姐,我得走了,村东头的狗开始叫了。
林晚秋没抬头,指尖正沿着防水袋封口摸索。
塑料扣弹开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突然拔高。
内存卡泛着幽蓝的光,在便携读取器卡槽里卡得很紧,她指甲盖都泛了白才推进去。
屏幕亮起的刹那,她差点把读取器摔进水里。
......那晚的药不对。母亲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泄出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像是强撑着说完最后几个字,护士说......是镇医院的新药,可我喝下去......胃里像火烧......电流杂音突然刺响,接着是监控画面:深灰色的医院走廊,顶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的时间码上闪烁,穿藏青风衣的男人提着保温箱匆匆走过,侧脸被摄像头截下半张——陆振邦,陆承宇的父亲。
林晚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陆承宇为何在医院档案室翻到母亲病历就红了眼,为何执意要查二十年前的生产记录。
那不是什么私人执念,是母亲死亡的真相,是将陆家与陈家绑在一起的第一根绳索。
阿兰!她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滩涂远处晃动的手电筒光斑——阿兰已经消失在芦苇丛里,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被涨潮的水漫过。
她把读取器塞进怀里,体温透过冲锋衣渗进去,像在捂一块烧红的炭。
加密上传时,指尖在手机键盘上跳错了两次,最后只打了三个字符:根系02。
这是蓝鸢尾系统里最底层的证据分类,意味着所有线索都将回溯到最初的腐败源头。
上午十点零九分,陆家老宅灵堂的檀香熏得人喉头发痒。
陆承宇跪在蒲团上,黑西装膝盖处沾着香灰,额头顶着青石板,听见父亲陆振邦的冷笑从供桌后传来:你妈走的时候你在巴黎看时装周,现在倒知道回来装孝子?
他没动,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灵堂中央挂着陆母的遗像,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淡紫旗袍,耳垂上坠着珍珠,和病历本里插着的孕检单上的签名笔迹一模一样——那是他在医院档案室偷拍到的,母亲怀孕三个月时的检查记录。
爸,并购方的审计漏洞我找到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私房话,他们用了虚假流水,我能拖住他们两周。
陆振邦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脆响: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承安的钱早被陈世昌套空了,你以为......
老爷,茶。陆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供桌旁,青瓷杯里腾起白雾。
他递茶时袖口滑了滑,半张泛黄的纸角露出来——致省纪委的忏悔信几个字刺得陆承宇眼睛发疼。
他没接茶盏,起身时撞翻了茶盘,滚烫的茶水泼在地毯上,氤氲开一片深色水痕。
趁陆振邦骂骂咧咧喊人换地毯的当口,他蹲下身,指尖在湿软的地毯下快速一勾——那张纸已经到了他掌心。
纸页边缘有火烤过的焦痕,最底下一行字被墨迹晕开:陈氏以子换命,我签了字......
下午三点四十二分,镇党委会的空调开得太足,林晚秋的纪检制服贴着后背发凉。
陈世昌站在投影仪前,红色领带在领口绷成一条直线:为纪念陆振邦同志逝世三周年,镇党委决定举办陆陈联姻祭,一来告慰亡灵,二来......他目光扫过台下,停在林晚秋脸上,也算给年轻人一个交代。
陈书记是说......组织委员老周扶了扶眼镜,让小雪和承宇完婚?
全场静默。
林晚秋盯着陈雪的侧影——她穿月白针织裙,发尾垂在肩头,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
可当陈世昌说出二字时,她抬头拭泪的瞬间,水晶吊灯的光斑正好掠过瞳孔。
真实之眼在林晚秋太阳穴炸开。
她看见陈雪眼底闪过一道银灰色的纹路,像电路又像血管,与沈墨白遗体解剖图里的神经接口分毫不差。
耳鸣突然加剧,她攥紧笔记本,指甲在封皮上掐出月牙印——沈墨白的解剖报告里写着,死者后颈有手术疤痕,植入的神经接口能传输记忆。
林主任怎么看?陈世昌的声音突然炸响。
林晚秋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摸了摸胸前的纪检徽章,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婚姻自由,组织上不该干涉。她顿了顿,但既然是公祭,建议邀请县纪委全程监督。
陈世昌的手指在讲台上敲了两下,笑纹里藏着冰碴:林主任果然严谨。
傍晚六点十一分,镇政府后巷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咔嚓作响。
周警官靠在墙根,警服肩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手里捏着份复印件:有人往殡仪馆送过两具沈墨白的遗体,日期差三天。他把材料递过来,第一具火化了,第二具......
林晚秋的手指在沈墨白三个字上顿住。
她想起沈墨白出事那天,自己在医院看到的遗体——面容被烧得焦黑,全凭身份证确认身份。
如果第二具遗体才是真的,那陈雪接收的......
你到底是谁的人?她盯着周警官的警号,县局的人不会半夜给我送这种东西。
周警官低头点烟,火星在暗处明灭:我是看着青禾镇腐烂的人。他吸了口烟,烟雾从指缝里漏出来,现在,我想看它崩塌。转身时,警服肩章突然闪过一道红点,和陈秘书袖口的荆棘图腾同款。
林晚秋攥紧材料,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周警官是省厅卧底的传闻,可能比她想的更接近真相。
晚上八点五十分,陈家别墅宴会厅的水晶灯亮得刺眼。
林晚秋穿着米色针织衫,假装整理桌花,指尖在特制酒杯杯底轻轻一旋。
杯底的镀膜在灯光下折射出淡蓝色光斑,正好投在陈雪右眼上。
真实之眼再次激活。
这次她看得更清楚:陈雪瞳孔深处浮起一团白雾,逐渐凝成人形——是沈墨白,他嘴唇动了动,无声说出两个字:救我。
耳鸣突然尖锐如刀,林晚秋踉跄后退,手肘撞在香槟塔上。
水晶杯坠落的脆响里,她听见某种低频脉冲声,和心跳同频共振——那是地下设备启动的声音,和沈墨白解剖报告里提到的记忆传输装置频率一致。
林姐没事吧?陈雪的声音甜得发腻,她扶着林晚秋的胳膊,指尖凉得像冰,我让服务生再拿些杯子来。
林晚秋抬头,看见陈雪眼里只有关切,仿佛刚才的意识投影从未存在。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笑着说:可能是灯太亮,有点晕。
宴会厅的挂钟指向九点整时,她摸出手机,假装拍桌花,镜头悄悄对准陈雪后颈——那里有枚极小的金属片,在灯光下闪了闪,和沈墨白遗体上的神经接口接收器一模一样。
深夜十一点,林晚秋回到租住屋。
窗台上的绿萝蔫头耷脑,像被抽干了生气。
她锁好门,从风衣内袋摸出微型摄像机——这是她在陈家别墅时别在胸针里的,刚才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
屏幕亮起,她盯着陈雪瞳孔里的沈墨白投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录像里传出来,和背景里的脉冲声重叠成诡异的节奏。
她把录像拷贝进加密U盘,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呱——的一声,像根针戳破了夜的寂静。
她走到窗前,月光落在青禾镇的老槐树上,投下满地碎银。
风掠过窗棂,带来若有若无的电流杂音,和她耳中残留的耳鸣混在一起,像某种暗号。
凌晨两点,林晚秋趴在桌上睡着了。
U盘还握在手里,屏幕亮着,定格在陈雪瞳孔里的那张脸——沈墨白的嘴型,在黑暗中无声重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