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蜂鸣声像根细针,顺着通风管道扎进林晚秋太阳穴。
她靠在县医院急诊走廊的瓷砖墙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肩窝新缠的纱布——方才在陈家地窖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消毒水味裹着残余的紫露草香气直往鼻腔里钻,那是陆承宇塞给她的应急药包里的味道。
凌晨三点十八分,走廊顶灯在两点整时被值班护士调暗了,昏黄光晕里,她闭着眼试图梳理从地窖拷贝出的数据。
可眼前突然像被撕裂的电影胶片——父亲林正南的脸毫无征兆地撞进来。
他坐在老书房的台灯下,暖黄光线在镜片上投出光斑,左手压着份泛黄的病历,右手正往少年沈墨白手背按什么东西。真实之眼不是天赋......他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是我们埋进女儿大脑的种子。
林晚秋猛然睁眼,后颈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
她抓住墙沿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瓷砖缝里——这不是她的记忆。
父亲去世时她在省纪委加班,最后一通电话里他只说小秋,有些事爸爸可能来不及......,然后救护车鸣笛盖过了尾音。
林主任。
周警官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像片突然落在水面的叶子。
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沾着点机油渍,手里捏着份泛黄的就诊记录,封皮印着青禾镇卫生院的红章。
林晚秋注意到他拇指关节有新鲜擦伤,是方才在宴会厅制伏陈世昌时留下的。
您昨晚失踪三小时。周警官把记录塞进她掌心,体温透过纸张渗进来,官方说法是您因调查压力情绪崩溃,送医观察。他弯腰假装系鞋带,声音压得更低,现在需要您以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身份住进安宁诊疗所——苏医生的净化疗程,能激活被删除的记忆碎片。
林晚秋的手指在情绪崩溃四个字上顿住。
她想起昨夜在陆家老宅发现的第三封忏悔信,想起陈雪保温箱里的半块玉牌,想起地下三层屏幕上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婴儿照。赵阿婆。她突然开口,您说她每周三凌晨......
用针尖划手臂。周警官直起身子,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摄像头,我蹲守两周,她刻的字和你父亲当年批扶贫款的签名笔锋一样。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记得把紫露草香包留在病房——陆承宇让人送来的,能干扰脑波扫描。
上午九点零五分,安宁心理诊疗所接待大厅的空调开得太足。
林晚秋裹着洗得发灰的病号服,看着前台电子屏循环播放记忆净化·心灵新生的宣传片:穿蓝布衫的老农、扎羊角辫的姑娘、抱着孙辈的老妇,所有人都咧着嘴笑,眼尾却没有皱纹。
林女士?
苏医生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
林晚秋转头,见她穿着月白色护士服,右手指甲泛着珍珠光泽——那下面应该藏着微型脑波读取器。
对方的目光在她瞳孔上停留两秒,嘴角极轻地抽了下,根据病历,您有严重的记忆紊乱倾向。她递来登记本,钢笔尖在自愿封闭疗愈栏顿了顿,七日疗程,能帮您梳理痛苦记忆。
林晚秋低头咳嗽,喉间泛起铁锈味——是方才故意咬破的舌尖。我总梦见爸爸。她声音发颤,他临终前说对不起,可我记不清他对不起什么。她看见苏医生的睫毛动了动,指甲盖下的传感器闪了下幽蓝的光。
下午两点四十分,诊疗室b3的催眠椅带着皮革特有的凉意。
林晚秋躺在上面,太阳穴贴着的电极片有点痒。
墙上投影的森林溪流在循环播放,流水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低频嗡鸣。
苏医生调试仪器时,她的真实之眼捕捉到:墙角的小虎正用拖把画圈,每转一圈,设备的指示灯就闪烁一次。
请回想最痛苦的记忆。苏医生的声音像棉花裹着铅块。
林晚秋放缓呼吸,假装沉入回忆。
她盯着小虎的拖把——那不是普通的布条,是混着金属丝的电磁干扰材料。
当苏医生弯腰调整她耳侧的耳机时,她借翻身动作,把藏在袖口的微型录音笔轻轻卡进座椅缝隙。
金属与皮革摩擦的轻响被流水声吞没,苏医生的手指在她后颈停留半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深夜十一点五十六分,女寝单间的监控探头在天花板角落。
林晚秋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她能听见赵阿婆的床板吱呀响了一声——老人摸黑起身的动静,和她在县医院看的监控录像里一模一样。
零点整,绣花针划开皮肤的声音像春蚕啃叶。
林晚秋数着心跳,第七下时,她微微睁开眼:赵阿婆坐在床沿,左臂内侧的血珠正顺着皱纹往下淌。
老人的手在抖,却划得极慢,每一笔都像在刻碑:林......长......签......易......地......补......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父亲的工作笔记——当年易地搬迁补贴的审批单上,林正南三个字的起笔正是这样的顿挫。
这不是老人的记忆碎片,是被强行删除的审批日志,用血肉刻进皮肤的证据。
凌晨一点十三分,地下二层档案室的通风口爬着霉斑。
林晚秋借口夜尿迷路,顺着消防通道往下走时,小虎正用电磁扫帚擦拭门框。
他抬头看她一眼,扫帚柄轻轻碰了下警报感应器——那是他们约好的信号。
通风口的铁栅栏被她用发簪撬开时,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
档案室比想象中冷,一排排蓝色液氮罐在冷光下泛着幽蓝,标签上的名字她大多认识:王二牛、李桂芬、张阿公......都是青禾镇最积极支持记忆净化的村民。
她在林正南的存储格前停住。
编号V001,状态显示已提取,未销毁。
玻璃罩下的记忆芯片泛着淡金色,像块凝固的阳光。
她刚要伸手,身后突然响起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既然来了。苏医生的声音裹着寒气,不如试试真正的深层读取
林晚秋转身,看见对方手里的针管泛着幽蓝光泽——那不是普通的镇定剂,是能直接侵入脑髓的记忆提取液。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动着,红色数字跳到01:14:58,而在更深处的地下,某个记忆处理室的门正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