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42年,希望要塞。
凌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口。冷汗顺着后背滑下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仿佛刚才真的碰过血——梦里母亲倒下的那一幕太真实了,不是轰隆巨响,而是轻轻的一声闷响,像一张纸飘落在地,可就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塌了。
窗外,巡逻机的探照灯扫过外墙,光束刚好掠过房间角落那个旧怀表。那块表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母亲咽气的时间。他没去动它,只是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走到窗边。外面是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高墙、炮台、监控塔,像一道道铁圈,把这座基地死死围住。远处灯火稀疏,守夜的士兵在岗哨间来回走动,动作机械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抑制器。伪装信息素正释放着淡淡的雪松味,清爽又无害,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少爷。很好,没人会在意一个“废物”想做什么。
咚、咚、咚——门被敲了三下,节奏很慢,像是不经意的轻叩。
“进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雷烈推门进来,一身护卫制服笔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门口站定,目光落在凌昊脸上,停了几秒:“又做那个梦了?”
凌昊没回答,只是扯了下嘴角,“你说呢?”说着,他坐回床边,随手把药片扔进嘴里。
雷烈没动,也没劝。他知道,这种时候,话太多反而假。
“我要走。”凌昊突然说,语气平静得吓人,“我要彻底离开希望要塞。”
雷烈沉默了几秒,“您确定?一旦踏出去,大首领不会再认您这个儿子。”
“他早就不认了。”凌昊冷笑,“他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能继承他意志的工具。我不是,也永远不会是。”
雷烈看着他,终于点头:“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问为什么?”
“问了也没用。你决定的事,没人拦得住。”
“那你不怕死?”
“怕。”雷烈说得干脆,“但我留下也没意义,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你。”
凌昊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有点发酸。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密封箱,打开后取出一套深灰色便装:“帮我安排飞行器,今晚就走。”
“夜间起飞需要报备紧急任务,还要过三道安检。”
“就说检修试飞,线路故障,临时申请升空。”
“身份验证怎么办?你的生物信息全在主控系统备案。”
“你有权限调班吧?换掉巡逻组的眼瞳扫描员,换成我们信得过的人。”
“可以。”雷烈顿了顿,“但最好让大首领知道一点风声。”
“什么意思?”
“如果他完全不知情,事后追查会牵连很多人。但如果他知道,却默许了……那就不是叛逃,是‘放逐’。”
凌昊眯起眼:“你是说,让我主动让他发现?”
“不是发现。”雷烈纠正,“是让他觉得,这是他掌控中的结果。”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凌昊缓缓点头:“行。你去联系他,就说你要带我去城外透口气,缓解婚前焦虑。看他怎么说。”
雷烈拿出通讯器,拨通内线,接通的是大首领专属应答系统。他语气恭敬,措辞谨慎,像真在请示一次短途出行。
等待回复的时候,凌昊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抑制器边缘。他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放他走,但也绝不会立刻阻止。厉北辰喜欢让人自己走进陷阱,然后冷眼看着他们挣扎。
通讯器响了。
“让他出去吃点苦头也好。”是厉北辰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凌昊听见了,站在原地没动。
雷烈收起设备:“许可已批,飞行器十分钟后准备就绪。”
“他知道了。”凌昊低声说,“他知道我要逃,也知道我会用这种方式走。可他放我走,是因为他觉得我撑不了多久,迟早会爬回来。”
“也许吧。”
“无所谓,反正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比待在这里强。”
雷烈没再说话,只是朝门口示意:“走吧。”
两人穿过地下通道,避开了主走廊的监控节点。雷烈刷了两次权限卡,打开一道隐蔽侧门,通往东区停机坪。那里停着一架小型双人飞行器,外表陈旧,贴着“维修中”的黄条。
他们走近时,一名技术人员正站在舱门前检查线路。看到雷烈,对方悄悄移开检测仪,点了点头,放他们登机。
凌昊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舱门关闭,引擎启动,机身轻轻震颤。
“信号屏蔽了吗?”他问。
“已经接入备用频段,雷达不会标记我们的轨迹。”雷烈操作控制面板,“预计飞行时间四小时,目的地暂定断刃基地外围空域。”
“没有具体计划?”
“有计划反而容易暴露。我们现在最安全的状态,就是让人觉得——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飞行器缓缓升起,穿过防空识别带。探照灯扫过机身底部,又被自动偏转的光学迷彩挡开。三公里外的主控塔内,监控屏上这段空域短暂出现了数据盲区。
凌昊望着窗外,城市灯火一点点变小,最后缩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高墙、炮台、指挥中心,全都远去了。
他闭上眼,手指轻轻拨开抑制器开关。
伪装的雪松味渐渐淡去,一丝极淡的龙涎香浮了出来,只持续了一瞬,就被舱内循环系统吹散。
雷烈察觉到了,没回头,只是轻声说:“你很久没释放真实信息素了。”
“不值得。”凌昊靠在椅背上,“那种味道只会引来觊觎和控制。我现在只想当个普通人,哪怕一辈子被人当成废物。”
飞行器穿入云层,气流变得不稳,机身轻轻晃动。
下方,希望要塞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上方,星空清晰可见,没有光污染,也没有人造卫星的痕迹。
凌昊睁开眼,望着头顶那片漆黑。
“我妈说过,星星是自由的。”他忽然说,“她说,只要还能看见它们,人就还没真正被困住。”
雷烈没接话。
机舱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凌昊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像在接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他没擦,也没动,任由那滴水顺着指缝滑下去,滴在座椅皮革上,留下一个深色圆点。
飞行器继续向前,划破云海。
驾驶座上的雷烈调整航向,目光扫过仪表盘。
燃料正常。
信号屏蔽稳定。
航线偏离主航道十五度,未触发警报。
他左手搭在操纵杆上,右手悄悄按住了藏在座椅下方的应急武器开关。
机舱顶部的通风口发出轻微嗡鸣。
凌昊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
可他的右手仍半悬在空中,指尖微微颤抖。
通风口的嗡鸣忽然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