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锭五两的雪花银,静静躺在苏挽月书桌的抽屉里,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时时刻刻提醒着汀兰水榭的主仆二人——那条看似不可能的路,已然被她们踏出了第一个坚实的脚印。
最初的狂喜过后,苏挽月迅速冷静下来。她将那锭银子拿出来,与小芸一起,将之前所有采购原料的单据一一找出,摊在桌上,进行了一次正式的成本核算。
“杏仁,十二文一斤,用了两斤……”
“茉莉干花,三十文……”
“珍珠粉,八十文一两,用了近一两……”
“蜂蜡,工钱……”
“小瓷盒,五文钱一个……”
苏挽月执笔,在草纸上飞快地列着算式,字迹清晰工整。小芸在一旁看着,眼睛越瞪越大。她只知道大概花了些钱,却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笔账。
最终,数字汇总出来。
“总成本,”苏挽月笔尖一顿,“九百七十五文钱。”
还不到一两银子。
而她们卖出了五两。
净利,四两有余!
小芸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数字,手指都在发抖:“小姐……这……这利润……”她虽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也知道将近五倍的利润是何等惊人!
“看到了吗?”苏挽月放下笔,目光灼灼地看向小芸,“这就是技术的价值。我们卖的,不是那些原料,而是独一份的手艺和方子。”
巨大的利润数字,像最强劲的兴奋剂,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与不安。先前所有的辛苦、失败、提心吊胆,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小姐!那我们赶紧多做些!”小芸激动得脸颊通红,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钱滚滚而来,“多做多卖!”
“自然要做,但要做得聪明。”苏挽月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沉稳。她指着成本清单,“你看,珍珠粉和头道油的成本占了大部分。若要扩大生产,这两项必须找到更稳定、更便宜的货源。自己榨油太费事,回春堂处理的次等珍珠粉量也不稳定。”
她沉吟片刻,道:“小芸,你下次去见那位顾公子时,不妨向他打听一下,他可知道城外哪家药铺或货商有稳定提供优质廉价珍珠粉的门路?读书人交友广泛,或许能有线索。至于头道油……或许我们可以与一家可靠的油坊谈谈,若长期定量采购,价格或许能压下来。”
小芸连连点头,将小姐的话牢牢记下。如今小姐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其次,是产量。”苏挽月继续分析,“目前全靠我一人手工制作,速度太慢,且难以保证每一批的品质完全一致。我们需要制定标准流程,将步骤分解。研磨、过滤、加热、搅拌……或许可以……”
她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草药,一个念头浮现:“……可以物色一两个绝对可靠、手巧嘴严的人,只负责其中一两个简单的步骤。比如,专门负责将所有原料研磨成最细的粉末,或者专门负责照看火候。核心的配方配比,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小芸听得目瞪口呆。她只想着多做,小姐却已经想到了如何做得更快、更好、更隐蔽!还要找人?
“小姐,找人……风险是不是太大了?”小芸担忧道。
“风险永远存在,但不能因噎废食。”苏挽月语气坚定,“关键在于如何控制风险。人选必须谨慎,最好是身家清白、有软肋握在我们手中、且急需银钱的人。此事不急,需慢慢物色。”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便是包装。这次是无奈之举,用了最普通的白瓷盒。若要卖出价钱,包装必须跟上。要小巧、雅致、特别。你留意一下,市面上可有样式独特、价格适中的小瓷盒或蚌盒?或者……我们是否可以自己设计样式,找窑口定制?”
小芸只觉得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小姐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宏大又细致。她赶紧拿出新的纸笔,将小姐提到的要点一一记下:找原料、找人手、找包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苏挽月的声音低沉下来,“销路。绝不能只依赖‘馥春苑’一家。这次是侥幸,下次未必能卖上价钱,且容易被人摸清底细。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隐蔽的销售渠道。”
她脑海中浮现出顾清风清瘦的身影:“那位顾公子,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可靠且急需银钱的读书人,或许……他不仅能帮我们打听原料,还能负责记账、甚至……联络一些可靠的、非富即贵的买家?读书人的身份,有时比我们更方便行走。”
一个模糊的“产、供、销”雏形,在她脑中逐渐清晰起来。她负责研发和核心生产,小芸负责原料采购和内部协调,而外部账目和高端销售,或许可以交给那位亟待考察的顾清风。
“小姐思虑得太周全了!”小芸由衷赞叹,只觉得前景一片光明。
“这只是规划。”苏挽月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疲惫与锐利并存的光芒,“万丈高楼平地起,每一步都需踏稳。眼下,我们先用这第一笔利润,将原料备足,做出第二批货。这次,至少要做十盒。”
“十盒!”小芸惊呼,随即又充满干劲,“欸!奴婢明天就去办!”
主仆二人正踌躇满志地规划着未来,院门外却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小芸警觉地噤声,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一看,竟是针线房李姨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地塞进来一个小布包,低声道:“小芸姐姐,这是我们姨娘偷偷让送来的……说是多谢四小姐……请四小姐万事小心……”说完,不等小芸回应,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跑开了。
小芸莫名其妙地拿着布包回来打开,里面竟是几块颜色鲜亮、质地不错的零碎绸缎和一小包上好丝线。
“李姨娘?她这是何意?”小芸不解。
苏挽月看着那绸缎,目光微凝。李姨娘这是在示好,也是在隐晦地提醒。府中的风向确实变了,柳氏的失势让一些原本受压的姨娘看到了机会,试图向风头正劲的汀兰水榭靠拢。但同时,“万事小心”四个字,也暗示着柳氏的怨恨并未消除,暗地里的监视只怕有增无减。
这小小的插曲,像一滴冷水,稍稍浇熄了因成功而升腾的过热情绪。
“把东西收起来吧。”苏挽月淡淡道,“她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也提醒了我们,在这府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们的商业宏图,必须在绝对的隐秘中进行。任何一丝张扬,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兴奋与警惕,野心与谨慎,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交织。
苏挽月再次看向抽屉里那锭银子。
它不再仅仅是利润,更是点燃野心的火种,是压住谨慎的砝码。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愈发坚定。
“小芸,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去会会那位顾公子。”
考察盟友,扩充原料,增加产量。
霓裳之路,正式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