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煜盟约初定,如同为“霓裳”这艘小船加上了一道虽不无疑虑、却足够坚实的防风板。苏挽月心中稍安,得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的巩固与新品的规划中。独立院落的选址在顾清风的谨慎操办下,已有了几个备选,只待实地勘察后定夺。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更稳妥的方向发展。
然而,京城的局势从来波谲云诡,尤其是当涉及到天家子弟时。几乎就在苏挽月与萧煜会面后不久,另一股更庞大、也更难以捉摸的力量,终于不再满足于隔岸观火,伸出了它的触角。
这日午后,顾清风面色凝重地来到汀兰水榭,屏退左右后,向苏挽月禀报了一个消息:一位自称姓冯的先生,通过国子监一位博士的关系递了帖子,想邀他明日于“聚贤楼”一叙,言语间虽未明说,但暗示与“霓裳”近日声名鹊起有关,且其背后之人,“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四字,让苏挽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在京城,能当得起这四个字,又对“霓裳”表现出兴趣的,除了二皇子楚凌宸,几乎不作他想。萧煜的庇护刚刚到位,楚凌宸的招揽便接踵而至,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仿佛一双眼睛始终在暗中注视着一切。
“小姐,此人来意不善。我们是否……”顾清风面露忧色,他深知卷入皇子争斗的凶险。
苏挽月抬手制止了他,秀眉微蹙,陷入沉思。直接拒绝?那无异于当面打楚凌宸的脸,后果不堪设想。爽快答应?那便是将自己与萧煜刚刚达成的盟约置于险地,更是投身于一个更深的、难以掌控的旋涡。
唯有虚与委蛇,巧妙周旋,争取时间。
“见,必须见。”苏挽月很快做出了决断,语气冷静,“但如何见,说什么,需仔细斟酌。清风,明日你独自前去,态度务必恭敬,但言辞需万分谨慎。他若问起‘霓裳’归属,你便说乃几位友人合伙经营,你只负责对外联络,真正的东家身份隐秘,不便透露。他若许以重利或权势,你便推说需与东家商议,无法即刻答复。”
她这是在玩火,用模糊不清的“东家”身份作为缓冲,既不完全拒绝,也不立刻答应,将决定权向后拖延。
“那……若他追问过甚,或施加压力呢?”顾清风担忧道。
“那就示弱。”苏挽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可坦言‘霓裳’规模尚小,根基浅薄,近日又屡遭风波,实不堪贵人重望。只求能安稳经营,聊以糊口,不敢有非分之想。总之,核心只有一个字——‘拖’。”
顾清风领会了苏挽月的意思,这是要他将姿态放到最低,以弱者的身份乞求安稳,让对方觉得强行招揽一个如此“怯懦微小”的产业,既无太大意思,也显得吃相难看,从而暂时放松紧逼。
“我明白了,小姐。”顾清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聚贤楼雅间内。顾清风见到了那位冯先生,其人四十上下年纪,面容白净,眼神灵活,谈吐间透着几分文雅,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久居人上的优越感。他并未直接亮明身份,但言谈举止无不暗示着背后主子的尊贵。
冯先生先是称赞了一番“霓裳”的品质与顾清风的才干,随即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合作”。他许诺,若“霓裳”愿归于二皇子门下,不仅所有官面上的麻烦可迎刃而解,更能获得宫廷采办的资格,其利无穷。话语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不容忽视。
顾清风谨记苏挽月的叮嘱,表现得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他先是感激贵人青眼,随即大吐苦水,言及“霓裳”经营不易,东家又性情古怪,不愿露面,自己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擅专,再三恳请冯先生宽限些时日,容他慢慢劝说东家。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管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那冯先生起初还试图施加压力,但见顾清风只是一味示弱哀求,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渐渐觉得无趣。他打量了顾清风几眼,似乎判断此人确实非主事之人,便也不再强逼,只留下一句“望顾管事好生思量,莫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片美意”,便端茶送客了。
顾清风回到汀兰水榭,将经过详细禀报。苏挽月听完,稍稍松了口气。这第一关,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楚凌宸那边显然并未完全相信,但也确实被“拖”字诀缓住了攻势。
然而,无论是苏挽月还是顾清风都明白,这种拖延只是权宜之计。楚凌宸绝非易与之辈,他的耐心有限,下一次的接触,恐怕就不会如此温和了。
果然,没过几日,另一种形式的“招揽”悄然降临。并非通过冯先生,而是直接作用于“霓裳”本身。
先是宫中某位颇得圣心的妃嫔,不知从何处得了“玉容凝脂”,使用后大为赞赏,竟在一次宫廷宴饮中,当着不少命妇的面提及此事,言语间对“霓裳”颇为推崇。这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高层贵妇圈。“霓裳”顿时蒙上了一层“宫廷御用”的光环,声价再次暴涨,求购者几乎踏破了顾清风暂住客栈的门槛。
这看似是天大的好事,但苏挽月却从中嗅到了浓浓的算计味道。这无疑是楚凌宸的手笔,他在用这种方式向苏挽月展示其能量——他能轻易地将“霓裳”捧上云端,自然也能将其摔入泥沼。这是一种更高级的、裹着蜜糖的威慑。
紧接着,之前一些与顾清风接洽时态度暧昧、欲言又止的原料供应商,忽然变得异常热情和主动,纷纷表示愿意以最优惠的价格、最稳定的渠道供应最高品质的原料,甚至有人暗示,若能通过他们与“某些贵人”搭上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压力无处不在,却又仿佛无处着力。楚凌宸并未直接威逼,而是用好处和前景编织成一张柔软的网,缓缓地向苏挽月罩来。若她意志稍有不坚,很容易便会迷失在这看似繁花似锦的诱惑之中。
苏挽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周文博的争斗是明刀明枪,与萧煜的合作是明码标价,而与楚凌宸的周旋,却如同在迷雾中行走,不知何时便会踏入陷阱。
她将小芸和顾清风再次召集起来,神色严峻。
“二皇子殿下,这是志在必得。”苏挽月沉声道,“他如今以利诱之,以势压之,步步为营。我们之前的‘拖’字诀,恐难长久。”
“小姐,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真要……”小芸面露忧色。
“绝不可真正投靠。”苏挽月断然道,“一旦卷入夺嫡之争,便是万劫不复。但眼下若强硬拒绝,立刻便是灭顶之灾。”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为今之计,唯有‘阳奉阴违’。”
“阳奉阴违?”顾清风和小芸都愣住了。
“没错。”苏挽月解释道,“表面上,我们要做出顺从的姿态。清风,你可再去接触那冯先生,言辞可较之前稍作松动,表示东家已被殿下诚意打动,愿意考虑合作,但因之前风波,心有余悸,且产业微末,恐难入殿下法眼,需些时日整顿,方能以更好的面貌为殿下效力。总之,要继续拖延,但要比之前更有‘诚意’。”
“那实际上呢?”小芸追问。
“实际上,”苏挽月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加快独立院落的选址和布置,将核心的生产和库存逐步转移出去。同时,清风你要开始物色和培养一两个绝对可靠、且与‘霓裳’明面无关的人,作为未来的备用联络点和经营者。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哪天不得不‘金蝉脱壳’,也要保证‘霓裳’的火种不灭。”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意味着她要开始着手准备一条退路,以便在必要时能够割舍与苏府、甚至与目前一切明面联系的羁绊。
顾清风和小芸都被这个计划震撼了,但他们也明白,这是目前形势下唯一的自保之道。
“此外,”苏挽月看向顾清风,“下次若再有机会与冯先生接触,你可似是不经意地提及,近日似乎也有其他贵人(不必明指萧煜)对‘霓裳’表示过兴趣,但东家念及殿下先伸橄榄枝,已婉拒了。稍微透露一点‘竞争’的存在,或许能让二皇子那边有所顾忌,不至于逼得太紧。”
虚实结合,以拖待变,暗度陈仓。这便是苏挽月应对楚凌宸招揽的初步策略。
接下来的日子,汀兰水榭表面平静,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执行着苏挽月的计划。顾清风在外与冯先生虚与委蛇,言辞越发“恳切”,而暗地里,独立院落的购置(以一位远房亲戚的名义)悄然完成,一些不显眼的生产工具和基础原料开始分批转移。小芸则更加严格地控制着汀兰水榭内部的物资流动和人员进出,确保不露丝毫破绽。
苏挽月如同一个在悬崖边行走的弈者, simultaneously balancing multiple chessboards, 既要应对楚凌宸柔韧而危险的压力,又要巩固与萧煜脆弱的同盟,还要提防府内柳姨娘和父亲苏文渊可能发难,同时推进着自己秘密的退路计划。
虚迎皇招,巧言周旋。这步棋走得惊险万分,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钢丝上,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