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博与柳氏暗中勾结布下的毒网,如同隐匿在夜色下的藤蔓,悄然向着南城小院及苏挽月缠绕而去。而此时的苏挽月,虽凭借敏锐的直觉加强了警惕,将南院首次迁移的计划一再推迟并规划得更为周详,但其主要心神,仍被新品的完善与应对各方压力所占据,尚未完全意识到那针对名节的致命一击已迫在眉睫。
然而,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压抑氛围中,一丝意想不到的暖流,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风波,悄然浸润了她冰封戒备的心田。
事情的起因,在于一批至关重要的原料——一批苏挽月指定要用的、产自岭南的特定年份的陈年橘皮。此物是她改良“雪肌露”,试图增添一丝清苦回甘气息的关键。顾清风几经周折,才通过一个南边来的行商订到货,约定好在城外码头交割。为防万一,顾清风特意选择了黄昏时分,人流渐疏之时前往。
不料,那行商竟是个见利忘义之徒,见顾清风一介书生模样,又是在僻静码头,竟临时坐地起价,还言语间夹杂着威胁,暗示若不答应,这批货“恐怕很难平安运进城”。顾清风与之理论,对方却蛮横无理,身边还围上来几个看似船工、实则眼神凶悍的汉子。
正当顾清风孤立无援,心急如焚之际,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
顾清风回头,只见数名劲装护卫簇拥下,萧煜竟骑着马,恰巧路过此地。他今日未着华服,一身墨色骑射装束,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威仪。
那行商与几个汉子一见萧煜及其护卫的气度,顿时气焰矮了半截。萧煜甚至未曾下马,只目光淡淡扫过那行商,又看了看顾清风身旁那几箱货物,语气平淡无波:“诚信乃立身之本。既已谈妥价钱,何以出尔反尔?莫非觉得京城之地,可由得尔等欺行霸市?”
他并未亮明身份,但那股久居人上的气势,已将那行商吓得冷汗直流,连连告罪,再不敢提加价之事,忙不迭地指挥人帮忙装车。
危机瞬间化解。
顾清风连忙上前躬身道谢:“多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萧煜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些橘皮上,似是随口一问:“顾秀才这是……又为‘霓裳’寻访新奇原料?”
顾清风心中一惊,暗叹世子消息灵通,也不敢隐瞒,恭声道:“正是,有劳公子挂心。”
萧煜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淡淡道:“天色已晚,城外不甚太平,早些回去吧。”说罢,便带着护卫策马而去,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路见不平。
顾清风不敢怠慢,连忙押送货物回城。他心中感慨,世子此次出手,比之前更加及时和自然,似乎对“霓裳”的动向颇为关注。他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了苏挽月。
苏挽月听完,沉默了片刻。一次是巧合,两次是顺手,那这第三次呢?而且这次,他并未通过护卫,而是亲自现身,虽然看似偶然,但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巧,难免让她心生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欠萧煜的人情,越来越多了。而这种庇护,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在惊涛骇浪中,突然触碰到一块坚实礁石的踏实感。
这种情绪,在她数日后,因为南院最终确认启用前的最后一次安全检查,而不得不冒险亲自前往时,变得愈发清晰。
为了绝对保密,此次出行只有她与小芸二人,趁着浓重夜色,乘坐一辆毫无标识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前往南城。新院落位置僻静,周围住户稀疏,倒也符合隐蔽的要求。
仔细检查完院落的各个角落,确认安防措施都已到位,苏挽月心中稍安。她让小芸先去安排车夫准备返程,自己则独自站在静谧的小院中,仰头望着天际那一弯清冷的弦月。夜风微凉,拂动着她的裙摆和发丝。连日来的压力、算计、如履薄冰的谨慎,在这无人时刻,稍稍松懈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寂感悄然涌上心头。
穿越至今,她一直像一根紧绷的弦,为了生存,为了生母,也为了心中那点不甘平凡的火焰,独自扛着一切。虽有小芸忠心,顾清风得力,但最终的决策和风险,始终是她一肩承担。这种无人可依的孤独,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会如此清晰地啃噬内心。
就在这时,院墙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响动。苏挽月瞬间警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喝:“谁?”
一道黑影轻巧地自墙头跃下,落地无声。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正是萧煜。他依旧穿着便服,仿佛夜间漫步至此。
“是我。”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路过附近,见有车马停驻,似有女子身影入内,担心有不轨之徒,故来看一眼。没想到是苏小姐。”
这番说辞,与上次码头如出一辙,依然是“巧合”。但苏挽月心中已如明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他必是派人暗中关注着这处院落的动静,得知她深夜前来,不放心,才亲自过来查看。
一种被保护、被在意的感觉,如同月下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房。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深知萧煜此举背后的深意可能涉及利益与算计,但此时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夜色里,这份及时的“出现”,依旧让她冰冷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惊扰世子殿下了。”苏挽月压下心中的波动,福了一礼,“此处是家中一处闲置旧宅,今日过来查看一番,这便回去了。”
萧煜走近几步,月光下,他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许温和。“此处虽僻静,但夜间终究不安全。苏小姐既已查看完毕,还是尽早回府为好。”他的目光扫过院落,看似随意地问:“这院子,苏小姐是打算作何用途?”
苏挽月心念电转,知道瞒不过他,便半真半假地道:“不瞒殿下,挽月平日喜静,又爱侍弄些花草,汀兰水榭毕竟在府中,多有不便。故而寻了此处,想作为偶尔静心休憩、钻研些香道的小筑。”她巧妙地将“生产基地”说成了“静心小筑”。
萧煜闻言,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并未深究,只是道:“原来如此。苏小姐雅兴。不过,既是独居之外宅,安保更需留意。我观此院墙垣尚有不足之处。明日我让手下两个懂些土木机关的过来,帮苏小姐略作加固,权当是……合作伙伴的一点心意,望勿推辞。”
他主动提出帮助加强安防,并且点明了“合作伙伴”的关系,既表达了关心,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让苏挽月感到被冒犯或过度施恩。
苏挽月这次没有拒绝。南院的安全至关重要,有萧煜的人出手,无疑能省去她很多麻烦,也更加可靠。“如此……多谢殿下。”她轻声应道。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院中尚未移植的几株晚桂的残香。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于月下,气氛有种微妙的静谧。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
“殿下……”苏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近日宫中风声,以及……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关注,挽月心中甚是不安。与殿下合作,挽月必当恪守承诺,只是……前途艰险,恐有负殿下期望。”
这是她第一次,在萧煜面前流露出些许真实的脆弱和担忧。
萧煜侧过头,看着她被月光镀上一层清辉的侧脸,目光深邃:“世间之事,岂有坦途?既然选了这条路,走下去便是。至于其他……”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你既与我合作,我自会护你周全。只要你不越界,不背诺,京中能明目张胆动你的人,不多。”
没有华丽的承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话语,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挽月感到踏实。
“殿下厚恩,挽月铭记。”她再次郑重道谢。
“时辰不早,我送苏小姐上车吧。”萧煜适时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月下交谈。
他将苏挽月送至巷口,看着她和等候的小芸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方才转身离去。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苏挽月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紧张时攥紧的微凉,耳边回响着萧煜那沉稳的声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萧煜的关系,正在超越纯粹的利益合作,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与依赖,正在悄然滋生。
这不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感情用事是商界和政界的大忌。但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完全掌控的?
患难之中,屡次伸出的援手;月夜之下,不经意的关怀与承诺……这一切,如同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她封闭的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
然而,这刚刚萌生的、微妙的情愫,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暴风雨中存活下来?苏挽月望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没有答案。她只知道,前路依旧吉凶未卜,而这悄然生出的一丝牵绊,或许会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又一份力量,也或许,会成为她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