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清风定下三日之约后,苏挽月并未直接返回苏府。手中的药材虽能解燃眉之急,但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她需要尽快找到稳定且相对安全的财源。同时,母亲后续的调理也需要持续可靠的药材供应,济世堂虽好,但价格不菲,若能找到更直接的渠道,或能节省不少开支。
她信步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目光敏锐地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经过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时,她脚步微微一顿。这间药铺门面不算最大,但看起来颇为古朴,进出的顾客也多是一些寻常百姓。
或许可以进去看看,了解一下市面药材的行情。
她刚迈步走向百草堂的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呵斥和委屈的辩解。
“石砚!你这榆木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批黄连品相差些,药效差不离,掺在好货里一起卖,谁能看得出来?你非要分出来,这不是跟银子过不去吗?!”一个穿着绸缎马甲、身材微胖、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指着柜台前一个年轻学徒的鼻子斥骂。
那学徒看着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灰的学徒短褂,面容尚带稚气,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执着。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簸箕,里面是一些颜色暗淡、形状不佳的黄连,与柜台上那些色泽金黄、根茎粗壮的明显不同。
“王掌柜,话不能这么说!”名叫石砚的学徒梗着脖子,脸因激动而涨红,声音却带着一股倔强的认真,“药材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批黄连苦涩味不足,内里空心,药力定然大打折扣!若是卖给急等用药的病家,耽误了病情,岂不是我们药铺的罪过?咱们百草堂祖上传下的规矩就是‘童叟无欺,品质为先’,不能坏在咱们手里啊!”
“祖上规矩?祖上规矩能当饭吃吗?”王掌柜气得一拍柜台,“现在同行竞争多激烈?仁心堂那边压价压得厉害,我们不想法子节省成本,怎么活下去?就你清高!就你懂规矩!这个月因为你‘秉公办事’,咱们少赚了多少银子?再这么下去,铺子关门,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可是……”石砚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可是!”王掌柜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门外,“你看清楚!来咱们这抓药的,多半是些穷苦人家,有点小病小痛,图个便宜!你用上好的药材,价格就下不来,他们就去别家了!这些人,你用次一等的药,他们也吃不死人,咱们还能多赚几个铜板,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吃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啊!”石砚急道,眼中满是痛心,“掌柜的,咱们开的是药铺,不是杂货铺!不能只看银钱,不顾良心啊!”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王掌柜嗤之以鼻,见周围已有几个顾客指指点点,觉得面上无光,怒火更盛,“好!你石砚有良心,有骨气!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石砚闻言,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抱着簸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王掌柜那决绝而市侩的脸,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了嘴唇,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周围的伙计有人面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却无人敢出声为他求情。
苏挽月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那个叫石砚的学徒,为了坚持药材品质而不惜顶撞掌柜,甚至面临被扫地出门的困境,心中不由得一动。
坚持原则,不畏强权,心中有杆衡量“良心”的秤……这在逐利的商界中,尤其是在这等级森严、人情复杂的古代,是何等难得的品质!虽然显得有些迂直,不懂变通,但这种对专业的坚持和底线,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如今根基浅薄,未来若涉足医药或相关行业,一个精通药材、品质把关严格且为人正直的帮手,至关重要。这石砚,或许就是她要找的下一块拼图。
就在石砚抱着那簸箕次品黄连,脚步沉重地准备转身离开时,苏挽月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药铺里响起:
“王掌柜,请留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粗布衣裙、头包布巾的少女站在门口,虽衣着朴素,但身姿挺拔,气度沉静,一双明眸清澈如水,正平静地看着王掌柜。
王掌柜正在气头上,见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没好气地道:“你是谁?抓药去那边排队!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吗?”
苏挽月并不动怒,目光扫过石砚怀中的黄连,又看向王掌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掌柜的,方才你们争执,小女子在门外也听了一二。依我看来,这位石砚小哥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王掌柜一愣,没想到这小姑娘是来帮石砚说话的,顿时气笑了:“嘿!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药材好坏是你能分辨的?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添乱!”
石砚也惊讶地看向苏挽月,眼中带着感激,更多的是疑惑。
苏挽月不慌不忙,走到柜台前,指了指石砚怀里的黄连,又指了指柜台上的好货,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小女子虽不才,但也略知一二。黄连之苦,在于其有效成分‘黄连素’。品相差者,要么生长年限不足,要么采摘储存不当,导致黄连素含量大幅降低。用以治病,轻则药效不达,延误病情;重则因需加大剂量而引发其他不适,甚至中毒。掌柜的所谓‘吃不死人’,实乃侥幸心理,亦是医者、药者之大忌。”
她这番话,夹杂着“有效成分”、“黄连素”等现代词汇,听得王掌柜和周围伙计一愣一愣的,虽不完全明白,但感觉似乎很有道理,尤其是那句“医者、药者之大忌”,分量颇重。
王掌柜脸色变了变,强自争辩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否胡说,掌柜的心中自有衡量。”苏挽月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更何况,掌柜的只看到压低成本,与仁心堂竞争,却未曾看到另一条路。”
“什么路?”王掌柜下意识地问道。
“品质之路,信誉之路。”苏挽月缓缓道,“若百草堂坚持只售上等药材,童叟无欺,久而久之,口碑自然远播。届时,来的便不只是图便宜的顾客,更有那些注重疗效、愿意为品质付费的富裕人家和医馆。薄利未必不能多销,而信誉建立起来的名声,才是药铺长久立足的根本。反之,若以次充好,一旦名声坏了,失去的将是所有顾客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变幻不定的王掌柜和眼神越来越亮的石砚,最后道:“这位石砚小哥坚持品质,维护的不仅是病家的健康,更是百草堂未来的招牌。掌柜的若因他几句逆耳忠言便将其赶走,恐怕寒了的不止是他一人的心,更是自断臂膀,将来悔之晚矣。”
一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既点明了眼前蝇头小利的危害,又描绘了长远发展的蓝图,更暗含警告。王掌柜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经营药铺多年,何尝不知道信誉的重要,只是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如今被这陌生少女一语点破,顿时冷汗涔涔。
石砚更是震惊地看着苏挽月,眼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竟有如此见识,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甚至比他看得更远!
苏挽月说完,不再看王掌柜,目光转向石砚,语气缓和了些许:“石砚小哥,坚持本心固然不易,但亦需懂得审时度势,灵活变通。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的坚持,总会有人识得。”
这话既是安慰,也是暗示。
石砚浑身一震,看着苏挽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仗义执言!石砚……石砚明白了!”
苏挽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百草堂。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能否发芽,还需看后续。
药铺内,王掌柜看着苏挽月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倔强却眼神清亮的石砚,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算我老王今天走了眼!石砚,你……你先回去干活吧!这批次货……按你说的,单独处理,降价标明!”
石砚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躬身:“多谢掌柜!”
然而,他心中更感激的,却是那位不知姓名、却在他最绝望时伸出援手、点醒迷津的布衣少女。
苏姑娘……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