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汀兰水榭的,发髻微散,裙角沾了些许尘土,脸上惊魂未定,怀里却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装满了茉莉花和那盒珍贵样品的篮子。
苏挽月正在屋内核对张寡妇新送来的最后一批珍珠粉账目,听到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小芸这般模样闯了进来,心头顿时一紧。
“怎么了?出了何事?”她立刻起身,迎上前去。
“小、小姐……”小芸喘着气,将篮子放在桌上,手还在微微发抖,“周……周家的人……在南城……他们找到我们了!”
她语无伦次地将方才在油料作坊巷子里遭遇的惊险一幕,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重点描述了那三个地痞的恶意逼迫,以及最后那位如同天降神兵般的玄衣公子是如何出手解围的。
苏挽月安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随着小芸的叙述,时而冷凝如冰,时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听到那三个地痞是受周文博指使时,她并不意外,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周家的打压已从商业层面升级到了人身威胁。而当听到那位突然出现的公子及其护卫身手不凡、行事果决,且直接将人送官查办时,她心中微微一动。
“那位救你的公子,你可看清了模样?他可有说过什么?或者,他身边的人如何称呼他?”苏挽月捕捉到关键细节,轻声问道。
小芸努力回忆着,脸上惊惧稍褪,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那位公子……穿着玄色的衣服,样子……很好看,很英气,不像寻常人。他问了我是不是遇到麻烦,为何被盯上……我没敢说,就跑了。”她顿了顿,忽然想起,“对了!他的一个护卫,好像低声问了他一句‘爷,如何处置?’”
“爷?”苏挽月眸光一闪。这个称呼,在京中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结合那等气度和能将地痞直接送官查办的做派……
一个名字在她心中迅速浮现——镇北王世子,萧煜。
她早就通过原主的记忆和一些零星的听闻,知道这位世子爷虽身份尊贵,却并非寻常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反而常有些特立独行之处,偶尔会便服出入市井。若真是他,小芸这番遭遇,虽是危机,却也可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他还注意到什么了吗?”苏挽月追问。
小芸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向自己篮子里的那盒“霓裳”样品,猛地想起:“他……他好像看了一眼这个盒子……就一眼……”
苏挽月的心跳微微加速。萧煜注意到了“霓裳”的包装!一个能引起他注意的细节,或许就是叩开合作之门的敲门砖。
风险极大。对方是权势滔天的靖王世子,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可能比面对周文博更加危险。但收益也可能巨大。若能获得他的庇护,哪怕只是借他一点名头,周文博的封锁打压便能迎刃而解,眼前的困境立破。
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
苏挽月迅速权衡利弊。她如今几乎被周文博逼入死角,常规手段破局艰难且缓慢,她等不起。镇北王世子萧煜的出现,是变数,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点。必须冒险一试!
“小芸,”她下定决心,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你今日遇到的那位公子,极有可能是镇北王世子,萧煜。”
“世……世子爷?”小芸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她竟让一位世子爷出手相救?还对他那般失礼?
“听着,我们现在处境艰难,周家的打压不会停止,只会变本加厉。我们必须寻找外力破局。这位萧世子,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借到的力。”苏挽月冷静地分析,“他对‘霓裳’产生了些许兴趣,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可……小姐,我们怎么找他?就算找到了,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愿意帮我们?”小芸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是求他白帮,而是与他做一笔交易。”苏挽月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们提供他感兴趣的东西——独一无二、品质顶尖的‘霓裳’,而他,只需要提供一点点便利,或者仅仅是一个默许的姿态。”
她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几行字。然后,她拿起那盒险些被抢走的“霓裳”样品,连同字条一起,用一方干净的素色丝帕仔细包好。
“小芸,你休息一下,换身衣服。”苏挽月将小包递给心腹丫鬟,“然后,你再去一趟南城,不必刻意寻找,就去你今日遇险的那条巷子附近转转。我推测,萧世子若真对今日之事有所疑虑,或许会派人留意那边的动静。”
她这是在赌,赌萧煜的好奇心和他行事缜密的风格。
“如果……如果有人注意到你,尤其是看起来像是那位世子爷手下的人,你不要惊慌,也不必多说,只需将这个交给他,就说‘今日多谢贵人解围,此物聊表谢意,若贵人有暇,盼能一见细谈’。”苏挽月仔细叮嘱着每一个字,“然后,无论对方什么反应,立刻离开,回府。”
小芸紧张地接过那个小小的手帕包,感觉重若千钧。这简直比之前偷偷卖面脂还要刺激百倍。但看着小姐沉静如水的眼眸和那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
日落时分,南城那条发生过冲突的巷子附近,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小芸强压着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附近的一个杂货摊前徘徊,眼角的余光却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格外锐利精干的男子看似随意地走到了她身边,低声开口:“姑娘,又见面了。”
小芸心中一惊,认出了这似乎是今日跟在萧世子身边的护卫之一。小姐猜对了!
她努力保持镇定,按照小姐的吩咐,没有多余的话,迅速将手中的丝帕包塞给那人,低声道:“今日多谢贵人解围,此物聊表谢意,若贵人有暇,盼能一见细谈。”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立刻转身,快步汇入人流,心跳如鼓点般急促。
那护卫看着手中素雅的丝帕包,又看了眼小芸迅速消失的背影,目光微凝,没有追赶,而是转身隐入了暗处。
……
镇北王府,一处清雅的书斋内。
萧煜正在听手下汇报今日那三个地痞的处理结果(已被京兆府收押,周家并未出面捞人),以及关于周文博近来一些动作的更多线索。
这时,那名从南城回来的护卫走了进来,双手奉上那个丝帕包:“爷,方才在南城,遇到今日那姑娘了。她留下此物,说了句话便走了。”他将小芸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
萧煜眉梢微挑,接过丝帕包。入手微沉,带着淡淡的、独特的冷冽梅香。他解开丝帕,露出了里面那枚素雅的白瓷盒,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
他先拿起瓷盒,打开。那清幽的香气更加明显,膏体质地细腻如玉。指腹沾取少许,感受着那奇妙的肤感,与他平日所见所有香膏脂粉都截然不同。再结合这独特的包装和标识……
然后,他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风骨,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有。
字条上只有简洁的两行字:
“霓裳”奉上,聊表谢忱。
陋品虽微,或堪妆台之用。若蒙青眼,愿觅机缘,专供于前。
没有落款,没有乞求,只有不卑不亢的致谢和一份隐含着的、对自己产品极度的自信,以及一种寻求“专供”合作的试探。
萧煜看着字条和手中的瓷盒,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浓厚的兴趣。
他原本只是对周文博反常的举动和那侍女护宝般的姿态有些好奇,顺手管了件闲事。却没想到,背后之人竟如此敏锐果断,不仅迅速猜到了他的身份,还敢以这种方式直接与他接触,提出“交易”。
这“霓裳”的品质,确实远超他的预期。而这背后之人的胆识和心思,更是引起了他极大的探究欲。
“周文博打压的,就是此物?”他抬眼问向负责调查的护卫。
“回爷,正是。据查,此物名‘霓裳’,最早零星出现在城西几家小铺,品质极佳,价格不菲,很快引起周家少爷注意,之后便遭到了全面封杀。来源极其神秘,无人知晓制作者是谁,只知由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偶尔送出。”
萧煜指尖轻轻敲着那光滑的瓷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周文博那个蠢货,定是又想将好东西据为己有或彻底毁掉。却不知,真正的明珠,岂是尘垢所能掩盖?而这制作者,更是有趣。身处如此困境,不想着求饶或屈服,反而敢另辟蹊径,找上他来破局。
“有点意思。”他再次低语,这次语气中的兴趣明显浓烈了许多。
他看向那名护卫:“可知那侍女是哪家府上的?”
护卫低头:“尚未查明,此女极为警惕,反跟踪意识很强,且似乎只在城南城西几个固定区域活动,难以追踪其最终来源。”
萧煜沉吟片刻。对方显然刻意隐藏了身份,但这份谨慎,在目前情况下,完全可以理解。
他看着那盒“霓裳”,又看了看那张字条。一份品质惊艳的产品,一个神秘而胆识过人的制作者,一个打压对手周文博,再加上一份寻求庇护合作的试探……
这笔“交易”,似乎很有趣。
“知道了。”萧煜将瓷盒盖好,收入袖中,语气平淡却带着决断,“若那边再有人来接触,不必阻拦,带来见我。”
“是,爷!”
护卫领命而去。
书斋内,萧煜重新拿起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霓裳”细腻的触感,鼻尖萦绕着那清冷的梅香。
他很好奇,那字条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这场意外的交易,又将走向何方?
汀兰水榭中,苏挽月也在等待着。她并不知道萧煜的具体反应,但她已经投石问路,走出了打破困局最关键也是最冒险的一步。
棋局,已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