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带来的最新消息,如同在暗夜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前方迷雾中的狰狞轮廓。周家与“北边贵客”的接触,坐实了苏挽月最坏的猜想——容妃一党的阴谋,已进入实质性的执行阶段,其胆大妄为,远超常人想象。
汀兰水榭的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苏挽月眉宇间的寒意。她独自站在窗前,指尖冰凉,脑海中飞速梳理着所有的线索:秘道、粮草“意外”、钱粮官、北狄贵客……这些散落的点,需要一条线串联起来,而这条线,就是容妃和周文博急于求成、不择手段的心态。
“他们现在最怕什么?”苏挽月喃喃自语,“最怕的,自然是计划败露,功亏一篑。所以,他们行动必然更加隐秘,但也因此,会格外关注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风吹草动,尤其是……来自我这边的动静。”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萧煜之前的回信中,曾提及“若能知其具体动向,或可诱之,以静制动”。现在,不正是一个绝佳的“诱之”的机会吗?
周家如今虽明面收缩,但对其昔日霸主地位被“霓裳”取代,定然怀恨在心,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扑。而且,他们很可能也猜到,苏挽月对“霓裳”的重视,以及“霓裳”对镇北王府财力的支撑。若能让周文博认为,她苏挽月因为北疆战事和京中压力,出现了重大的“弱点”,急需某种关键资源来维持“霓裳”运转,而周家恰好能卡住这个脖子……以周文博的贪婪和急于在容妃面前表现的心态,他很可能会上钩!
关键在于,这个“弱点”要显得真实,诱饵要足够香甜,但又不能是对方真正核心的目标(如直接涉及秘道或北狄),以免引起过度警惕。最好是与“霓裳”生意相关,看似紧要,实则可控的一环。
苏挽月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勾勒计划。她想到,“霓裳”近期为了迎合年节市场,正准备推出一批采用特殊复杂织染工艺的新品锦缎,其中需要一种产自西南、名为“金丝茜草”的植物染料。此染料颜色鲜亮且不易褪色,但产量不高,在京中存货本就不多,且大部分掌握在几家与周家有旧交的大染料商手中。
“就是它了。”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她可以故意放出风声,称“霓裳”急需大批“金丝茜草”以赶制年节贡品(可假借皇后或某位得宠妃嫔的名头),但原有渠道因故中断,正在四处高价求购。同时,让顾清风暗中接触那几家染料商,但开出苛刻条件或制造些小摩擦,让对方不愿轻易交易,营造出“霓裳”求货若渴却受阻的假象。
周文博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会如何想?他很可能认为这是打击“霓裳”、重创苏挽月财源的好机会。他或许会利用其残存的影响力,暗中垄断或抬高铁丝茜草的价格,甚至更狠一点——他可能会动用那条秘道,将他所能掌控的“金丝茜草”乃至其他更重要的“货物”(或许是伪装成染料的军械?情报?甚至北狄细作?)一并快速运入京城,既能卡住“霓裳”的脖子,又能趁机完成他自己的“大生意”,一箭双雕!
这个计划的风险在于,可能会真的暂时影响“霓裳”的生产,并且一旦操作不当,被周文博识破是陷阱,反而会打草惊蛇。但收益也是巨大的:若能成功引诱周文博动用秘道运输“金丝茜草”或其他相关物品,就能坐实秘道的用途,甚至人赃并获,成为扳倒周家和容妃的铁证!
权衡再三,苏挽月认为此计可行。她需要将计划尽快告知顾清风,并取得他的配合。同时,她也必须将这个策略的思路,通过安全渠道传递给萧煜,让他能在北疆有所呼应,毕竟京城的动作可能与北疆的阴谋息息相关。
“挽星。”苏挽月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挽星应声而入:“小姐。”
“你去一趟顾清风那里,让他务必找个稳妥的借口,明日巳时前来府中一趟,就说……商谈年节给府中下人置办新衣料的事宜。”苏挽月吩咐道,这是他们约定的需要当面详谈的暗号。
“是,小姐。”挽星领命,匆匆离去。
苏挽月则继续完善计划的细节,包括如何散布消息,如何与染料商周旋,以及如何加强对秘道出口和“金丝茜草”货源流向的监控。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丝丝入扣,不能有丝毫破绽。
次日巳时,顾清风准时到来,扮作寻常布商模样,由角门引入,直接到了汀兰水榭的密室。
苏挽月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昨晚写好的计划要点和基于石砚情报的最新分析递给他。“清风,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反击的机会。”
顾清风仔细阅毕,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小姐此计甚妙!虚虚实实,直击周文博要害。他如今如同惊弓之鸟,却又利令智昏,见到能打击小姐和‘霓裳’的机会,定然按捺不住。”
“关键在于‘度’的把握。”苏挽月冷静地分析,“消息要放得恰到好处,既要让周文博相信我们真的急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对染料商的施压也要自然,最好能制造一些看似意外的冲突。”
“属下明白。”顾清风点头,“散布消息的事,可以交给石砚那孩子去办。他年纪小,又在市井底层,由他‘偶然’听到‘霓裳’的管事抱怨缺货,然后在小范围内传开,最为可信。属下再去接触那几家染料商,会把握好分寸,既要表现出急切,又要留出让周家插手的空间。”
“好。监视方面,”苏挽月指向地图上城隍庙和可能出口的区域,“必须加派人手,昼夜不停。特别是如果周家有大规模采购或调动‘金丝茜草’的迹象,很可能是他们动用秘道的前兆。我们要做的,不是拦截,而是确认和记录。”
“属下会安排最得力的人去做。”顾清风郑重承诺,随即又微微皱眉,“只是小姐,如此一来,‘霓裳’的新品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
“无妨。”苏挽月摆摆手,语气坚定,“与大局相比,‘霓裳’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况且,若能借此扳倒周家,扫清障碍,‘霓裳’未来的路只会更顺畅。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抓住周家和北狄勾结的铁证,破坏他们的阴谋。”
“是!”顾清风心中凛然,对苏挽月的决断和魄力更为信服。
“另外,”苏挽月沉吟道,“石砚这次立了功,也该给他些历练。散布消息的事可以交给他,但要嘱咐他万分小心,绝不能暴露自身。事后,若此事成功,可适当让他接触一些更外围的联络工作。”
“小姐是想栽培他?”顾清风问道。
“嗯。”苏挽月微微颔首,“我们如今可用之人太少。他虽年少,但机灵、忠诚,是可造之材。乱世之中,人才比钱财更可贵。”
计议已定,顾清风便匆匆离去安排。苏挽月则回到书案前,开始起草给萧煜的密信。她需要将京中的最新情况、自己的计划以及可能需要萧煜在北疆配合的事项,清晰地传达过去。这封信,必须用最隐蔽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因苏挽月投下的这颗石子而悄然加速流动。
先是市井间开始流传“霓裳”为赶制贡品,急需“金丝茜草”却求购无门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接着,几家大染料行果然传出与“霓裳”派去的管事洽谈不顺的风声,有的抱怨“霓裳”压价太狠,有的则称对方要求过于严苛,交货期紧迫,难以满足。
这些消息,自然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密切关注苏挽月动向的周文博耳中。
周府书房内,周文博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脸上阴晴不定。自从“云裳阁”垮台,家族生意一落千丈,他在容妃面前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桂嬷嬷带来的“釜底抽薪”计划,是他将功折罪的唯一机会,但风险极大,他一直提心吊胆。
此刻,听到苏挽月遇挫的消息,他心中先是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又被疑虑取代:“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那贱丫头故意放出的烟雾?”
心腹回道:“公子,我们的人仔细查过,消息来源很杂,不像是刻意散布。而且,‘霓裳’那边确实派了好几拨人去谈‘金丝茜草’的生意,都在染料行那里碰了钉子,据说那位苏小姐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周文博眯起眼睛,手指敲着桌面。苏挽月发脾气?这倒是少见。看来北疆战事和京中压力,确实让她有些焦头烂额了。“金丝茜草”……他记得,江南舅舅那边,好像刚到了一批上好的货色,原本是准备用来打通宫里织造局关系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滋生:如果他能把这批“金丝茜草”弄到手,不仅能让苏挽月的贡品计划泡汤,狠狠打击“霓裳”,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将舅舅那边通过秘道运来的另一批“要紧货物”(一批精良的狄刀,是北狄“贵客”带来的“样品”和“诚意”)一并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来!既能讨好容妃和北狄,又能报复苏挽月,岂不是一举两得?
贪婪和急于翻盘的心理,逐渐压过了谨慎。周文博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去,给我舅舅那边传信,就说京中急需那批‘金丝茜草’,让他想办法尽快运来!另外……告诉那边,这次的‘送货’路线,要按最隐蔽的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苏挽月功亏一篑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苏挽月,这次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只因为贪婪而伸出的手,正一步步地,落入苏挽月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汀兰水榭内,苏挽月听着顾清风关于周家开始暗中联系江南染料商的情报,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鱼,快要咬钩了。让我们的人,准备好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