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殇出院了,但并非回到以往那种被代码和截止日期追逐的高强度开发节奏。医生的嘱咐十分明确:必须静养至少一个月,避免任何形式的劳累和精神压力。周教授和叶羽琋对此执行得一丝不苟,仿佛他们是医生派驻在顾殇身边的特别看护。
他们在大学附近租下了一套短期公寓。这里环境清幽,朝南的客厅带一个不大的阳台,阳光能毫无阻碍地洒满大半个房间。比起人来人往、难免嘈杂的学生宿舍,这里的确更适合休养。叶羽琋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从洗衣做饭到提醒吃药,无微不至。她甚至学会了煲几种简单的药膳汤,照着网上的教程,笨拙却认真地守着灶台上的砂锅,一守就是大半天,不时掀开盖子小心地撇去浮沫,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实验。
顾殇起初非常不习惯这种被强行“悬置”的状态。他习惯了思考,习惯了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习惯了被一个又一个的项目和deadline驱动着向前奔跑。突然慢下来,身体虽然日渐恢复,精神却像一根始终紧绷、骤然松弛的弦,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产生了一种失重般的眩晕感。他时常会不自觉地对着窗外流散的云朵发呆,或者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机——这东西被叶羽琋列入了严格管制名单,每天只能使用很短的时间。
叶羽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份深藏于平静表面下的焦躁与空洞。她没有试图用“别着急”、“慢慢来”这类空泛的安慰去敷衍他,而是悄然行动起来。她去图书馆借来了许多他以前总说没时间看的“闲书”——不是那些充斥着术语的专业着作,而是一些文字轻松的游记、随笔散文集,甚至还有几本画风清新优美的漫画。她还会在午后阳光正好,暖而不燥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替他披上外套,硬拉着出门,目的地仅仅是公寓附近那个栽满了梧桐树的小公园。他们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沿着落叶小径慢慢地走,感受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下的光斑,感受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
“今天走了整整十五分钟,比昨天多两分钟呢。”叶羽琋会像宣布一项重大科研突破一样,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骄傲和鼓励,然后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自己烤的、形状或许不太规则的饼干,作为奖励递给他。
顾殇看着她那副再认真不过的模样,看着她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和虚空,竟真的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慢慢地沉淀下来。他接过那块微温的、边缘略有些焦糊的饼干,小心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饼干很甜,混合着黄油和焦糖的香气,尽管火候未必完美,但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饼干。
夜幕降临后,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他们会挤在沙发上,一起看一部节奏舒缓的老电影,光影在他们专注的脸上静静流淌;或者只是并肩靠着,各自捧着一本书沉浸其中。叶羽琋有时看着看着,会不自觉地歪头睡过去,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安稳地靠在他的肩上。每到这时,顾殇便会轻轻放下自己的书,极其小心地调整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拿起她滑落到膝头的那本书,就着她折角的那一页,静静地、一字一句地读下去。空气中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就是这样缓慢、简单、甚至有些重复和枯燥的日常,像一股温暖平和的水流,一日复一日地涤荡、浸润着顾殇过度耗损的身心。那些积压已久的疲惫和无形中绷紧的神经,被这种平淡却坚实的生活节奏悄然化解。他的脸色真正地红润起来,深夜里不再无故惊醒,睡眠变得深沉安稳,那双总是凝注于屏幕和代码的眼睛,也恢复了以往的清澈与沉静,甚至比过去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温润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