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庄少庄主赵元瑾的到来,如同投入白河这潭静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搅动了小镇看似固化的平静。那几匹高头大马、锦衣华服以及随从身上隐隐散发的灵力波动,与这青石板路、吊脚楼、粗布衣衫的边陲小镇格格不入。镇民们远远观望,眼神中混杂着好奇、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们世代居住于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山外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仙师”有所耳闻,却敬而远之,保持着一种朴素的界限感。
林曦(林寒)冷眼旁观。赵元瑾一行人并未大肆声张,只是包下了镇上唯一的、也是最为破旧的“悦来客栈”,随后便派出随从,拿着绘有“月影草”图形的绢帛,向镇上年长者打听后山“月牙潭”的路径。态度算不上恶劣,但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视凡俗如蝼蚁的优越感,却如寒冰般刺人。那庞大而无情的国家机器,其恐怖不在于时时刻刻的咆哮,而在于其运行逻辑本身对个体尊严的漠视与碾压。此刻,这来自山外修行世界的势力,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白河镇原有秩序的一种无声的压迫。
棋呆子依旧每日在榕树下摆棋,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但林曦敏锐地察觉到,老人捏着棋子的手指,比以往更用力了几分,落子时,棋盘发出的声响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
“月牙潭……”老船夫在回答赵家随从询问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地方邪性得很哩,老辈子都说有山魈精怪,晚上有鬼火,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他试图劝阻。
随从不耐烦地挥挥手,扔下一小块碎银子:“少废话,只管指路。仙师们自有手段,岂是尔等凡夫所能揣度?”
消息很快在镇上传开,带来了不安。月牙潭位于后山深处,地形复杂,多瘴气毒虫,镇民平日绝少深入。如今被这些“仙师”盯上,福祸难料。
林曦回到碾坊,将所见告知星萤。星萤绣花的手停顿了一下,眼中露出担忧:“林大哥,他们……会不会给镇上带来麻烦?”在“理性光辉邦联”的经历,让她对这类拥有超然力量的“上层”势力有着本能的恐惧。
“静观其变。”林曦沉声道。他魂力悄然延伸,监视着客栈的动静。他感到赵元瑾身上灵力不弱,约莫筑基中后期水准,其随从也皆有炼气修为。这等实力,在苍梧界不算什么,但在这看似普通的白河镇,已是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的是栖霞山庄这个庞然大物。
第二天,赵元瑾便带着两名随从进山了,留下两人看守客栈。镇民们稍稍松了口气,只盼他们找到所需之物后尽快离开。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三日后,赵元瑾回来了,却是狼狈不堪,衣袍破损,脸色铁青,随行两人只剩一人,且身上带伤。他们并未找到月影草,反而在月牙潭附近遭遇了不明袭击,折损了一人。
“废物!一群废物!”客栈里传出赵元瑾的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这穷乡僻壤,竟敢有妖物伤我栖霞山庄的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当日下午,一名身着栖霞山庄服饰、气息更为深沉(金丹初期)的老者,带着数名弟子御风而至!老者面色阴沉,听完赵元瑾的汇报后,冷哼一声,强大的灵压毫无顾忌地释放开来,笼罩了整个白河镇!
镇民们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纷纷惊恐地躲回家中,关门闭户。小镇瞬间死寂,连狗吠声都消失了。
“此地镇长何在?”金丹老者的声音如同寒冰,在镇子上空回荡。
年迈的镇长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
“我山庄弟子在你镇辖地遇袭身亡,你等脱不了干系!”老者根本不听解释,直接下令,“即日起,白河镇许进不许出!所有镇民,接受排查!有隐瞒不报、或与袭击有关者,格杀勿论!”
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笼罩了小镇出口,两名栖霞山庄弟子持剑把守。更多的弟子开始挨家挨户地盘问、搜查,态度蛮横,如狼似虎。白河镇,瞬间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囚笼!
林曦在碾坊中,感受着那金丹修士的灵压和镇子上空的结界,脸色凝重。这手段,与“理性光辉邦联”那种无处不在的监控何其相似!只不过一个依靠的是冰冷的“大光脑”,一个依靠的是赤裸裸的武力强权!个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白河镇这片最后的“桃花源”,终究未能幸免。
“有罪推定”和“系统性暴力”。此刻,栖霞山庄便是法官、陪审团和行刑者。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一个弟子的死亡,便足以让整个小镇陪葬。
搜查很快到了碾坊。两名炼气弟子踹开门,看到林曦三人,眼中闪过诧异。林曦气质不凡,星萤清丽,豆子机灵,不似寻常山民。
“你们是什么人?何时来的?与月牙潭袭击有何关联?”弟子厉声喝问。
林曦压下心中怒意,平静答道:“落难至此,借住些时日,与袭击无关。”
弟子不信,上前就要搜查。星萤护住豆子,脸色发白。林曦眼神一冷,正欲出手教训,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突然拂过,将那两名弟子推得踉跄后退。
棋呆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佝偻着背,手里还捏着一枚棋子。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他慢悠悠地说,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两名弟子,“这三位是老汉的客人,与你们山庄的事,无关。”
两名弟子又惊又怒,但感受到棋呆子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他们无法看透),不敢造次,悻悻退去。
棋呆子看向林曦,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潭水,到底还是浑了。”
林曦拱手:“多谢前辈解围。”
“解围?”棋呆子摇摇头,“不过是暂缓罢了。栖霞山庄的人,跋扈惯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们找不到真凶,便会迁怒于整个镇子。”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小镇气氛愈发紧张。栖霞山庄的排查一无所获,便将怒火发泄在镇民身上。以“协助调查”为名,强征镇民带路,再次进入后山搜索,稍有怠慢,非打即骂。镇上储存过冬的粮食被强行“征用”,几名稍有姿色的女子被调戏……白河镇往日祥和宁静的氛围荡然无存,恐惧和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林曦数次想出手,都被棋呆子用眼神制止。“小不忍则乱大谋。对方有金丹修士坐镇,硬拼是以卵击石。况且,你一旦暴露,牵连更广。”
林曦明白这个道理,但看着镇民们惶恐无助的眼神,看着星萤和豆子日渐不安的神情,他心中憋着一团火。这种眼睁睁看着暴行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直面强敌更令人窒息。这让他想起了在理性光辉邦联时,那种被庞大体制压迫的无力感。只是这里的暴力,更加直接,更加血腥。
这天夜里,被强征带路入山的胡屠户,没能回来。第二天,村民在后山边缘找到了他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满是野兽啃咬的痕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致命伤是利刃所致。
镇上的悲愤达到了顶点,但更多的是绝望。在修仙者面前,他们如同草芥。
金丹老者对外宣称胡屠户是被妖兽所害,警告镇民不得再靠近后山。实则,是杀鸡儆猴。
白河镇,彻底沦为栖霞山庄砧板上的鱼肉。每个镇民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不知道厄运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座美丽的边城,变成了一个小小劳改营,而看守,是拥有超凡力量的“仙师”。
林曦站在碾坊窗口,望着被结界笼罩的、灰暗的天空,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空间碎片晶体。晶体冰凉,仿佛能冻结他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栖霞山庄的人找不到月影草和所谓的“凶手”,绝不会善罢甘休。继续待下去,整个镇子都可能被殃及池鱼。
他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要么,找出月牙潭袭击的真相,要么,制造一个更大的混乱,引开栖霞山庄的注意力。
他看了一眼在灯下默默绣花、眉宇间笼罩着愁云的星萤,又看了一眼蜷缩在草铺上睡梦中仍不时惊悸的豆子。
“不能再连累他们了……”林曦心中暗道。篾爷和石山的牺牲,绝不能再重演。
他轻轻推开碾坊的门,身影融入夜色,向着后山月牙潭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他要去看看,那月牙潭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让栖霞山庄如此兴师动众,又是什么东西,袭击了赵元瑾。
这一次,他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而在此刻,一点反抗的火星,或许就能点燃这死寂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