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卷着冰屑,在烛兕巨像脚下盘旋,像无数细小的白蛾,扑向那层幽蓝的冰壳。姜明镜抱臂而立,目光从巨像的牛身滑到龙角,终于忍不住挑眉:“前辈,上回不是猴子么?怎么改犀牛了?”
老猿低笑,木杖轻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叮”。“猴子?”他抬手,指向巨像心口那层薄得几乎透明的冰壳,“掩人耳目罢了。真正的神明,还在后头。”
话音未落,冰壳内部忽然泛起一圈暗红涟漪,像有人从里头轻轻敲了敲玻璃。姜明镜眼皮一跳,尚未开口,老猿已转身,木杖在地面画出一道圆弧。积雪自动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冰阶,蜿蜒向下,黑得看不见底。“随我来。”老猿率先步入黑暗,背影被幽风裹住,像一截被岁月漂白的枯木。
姜明镜与陈一令对视一眼,只得跟上。冰阶湿滑,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啃噬骨髓。下行约莫百丈,视野忽地开阔——一处天然冰窟悬于崖壁半腰,崖下黑雾翻涌,雾中隐约传来铁链拖地般的“哗啦”声,令人牙酸。崖壁中央,一座雕像拔地而起,神似齐天大圣:凤翅紫金冠残损,锁子黄金甲半剥,如意金箍棒斜插冰层,棒身缠满金色藤蔓,藤蔓细如发丝,却根根笔直,像被无形之手拉紧的琴弦。雕像面部覆着薄霜,霜下却透出淡淡金芒,仿佛皮肤下流动的不是石质,而是液态的光。
姜明镜凑近,指尖掠过雕像肩膀,捻下一撮金色绒毛,愕然抬头:“小猴子也不打扫?毛都粘上了。”老猿淡然一笑:“毛,是雕像自己长出来的。”他抬杖,轻点藤蔓,“藤,也是它自己长出来的。”藤蔓仿佛回应,微微震颤,发出极轻的“嗡”鸣,像沉睡的巨兽在梦里磨牙。
姜明镜后退半步,鸡皮疙瘩顺着手臂往上爬。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座雕像,并非死物,而是某种“活”的容器——容器里装着的,也许是比烛兕更古老、更凶戾的存在。老猿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声音低得像夜风叹息:“我们的神明快醒了。毛与藤,是祂呼吸的征兆。”
“那雪山异象?”姜明镜抬眼,望向冰窟穹顶,那里裂开一道缝隙,赤红光柱正从缝隙深处透出,像一条被囚禁的龙,拼命扭动身躯。老猿拄杖,目光顺着光柱上移,声音愈发沙哑:“寒眦。另一只上古大妖,被困雪山深处三万年。近日封印松动,祂在挣扎,祂在咆哮。”
寒眦——名字出口的刹那,冰窟温度骤降。老猿的讲述,像掀开一座尘封的坟场。三万年前,寒眦与烛兕同为北境霸主,一冰一火,天生相克。寒眦本体似龙非龙,生有九首,首首独角,角角藏霜,所过之处,万里冰封,生机绝灭。烛兕则掌地火,牛首龙角,全身覆炎,所踏之处,雪化雾腾,万物复苏。两妖相遇,必是天崩地裂,火与冰的碰撞,曾将半个北境撕成深渊。后来,人族大修联手,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将寒眦封印于雪山之脊,将烛兕镇于矿脉之底,北境才得安宁。如今,寒眦封印松动,九首齐啸,赤光冲霄,正是破封前兆。
“那烛兕是不是跑过?”
“没错,中途醒过一次,后面被封在森林里,唉,你这葫芦是好宝贝啊。”
“不值一提,些许机缘罢了,所以你们雕了烛兕?”姜明镜指向头顶冰壳里的牛身巨像,“掩人耳目,还能引开寒眦?”老猿点头,木杖轻点地面,冰层裂开,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符纹,符纹深处,有暗红血液缓缓流动,像无数细小的血管,将整座冰窟联成一体。“秘术驱动,以血为媒,以雕像为引,可在关键时刻,让烛兕之影降临雪山,与寒眦再度对决。”老猿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雪猿一族的使命,也是三清观旧日欠下的债。”
“这么离谱?”
姜明镜听得脊背发凉,却又莫名兴奋。他想起异化鼎里那柄“斩灵”匕首,想起自己退至筑基的窘境,想起雪山深处或许还有“多一点”的盘古斧的碎片。若烛兕与寒眦真有一战,那混乱的战场,不正是他捡漏的天堂?老猿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微笑道:“贵客若想旁观,便请留下。只是战场无情,生死自负。”姜明镜咧嘴,露出虎牙:“前辈放心,我命硬,捡点边角料就走。”老猿不再多言,木杖轻点,冰窟深处,忽有低沉鼓声响起,像远古的心脏,在黑暗里缓缓跳动。雕像表面,金色藤蔓愈发璀璨,根根绷紧,慢慢缠绕起整个雕像,像无数弓弦,等待那一声令下,便将沉睡的神明,从石壳里强行拽出。
赤红光柱,忽然剧烈震颤,像被囚禁的龙,终于挣断最后一根锁链。老猿抬头,目光穿透冰窟,穿透雪山,穿透三万年的岁月,落在那未知的深渊。他轻声道:“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