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德离开涿县城门,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深的茫然与前路未卜的沉重。
张玄德不敢在官道上多做停留,即便手持那枚看似有用的令牌,他也清楚,靖安司的耳目绝非仅限于城门。
他依照陈望纸条上的指示,沿着向南的官道疾行,但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前后,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响。
深秋的官道,尘土飞扬,车马行人并不多,偶尔有驿骑飞驰而过,卷起漫天黄尘,或是拖家带口、面有菜色的流民队伍,沉默而艰难地向着未知的前方跋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和不安的气息。
张玄德混在零星的流民中,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他的全部家当,只有怀里那点铜钱碎银、至关重要的令牌和纸条,以及一根磨尖的硬木棍。
第一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双腿如同灌了铅,才在远离官道的一片小树林里找了个背风的土坳歇脚。
夜风寒凉刺骨,他啃着硬如石块的麦饼,喝着冰冷的水,蜷缩在落叶中,望着天际稀疏的寒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与对“白水坞”那一丝微茫的希望。
纸条上说的“黑山驿”是第一站。
他不敢进入驿站,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在远离驿站的山坡上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大队官兵或者可疑人物驻留后,才按照指示,找到了一条隐入山林、几不可辨的西南向小径。
这条路远比官道难行。崎岖不平,杂草丛生,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但好处是极为隐蔽,一路上除了惊起的飞鸟和偶尔窜过的野兔,再不见人烟。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如此昼行夜宿,渴饮山泉,饥餐野果,配合着身上仅存的一点干粮,张玄德沿着小径艰难前行。
身体的疲惫和饥饿不断折磨着他,但更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孤独与压力。
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路线对不对,不知道“白水坞”等待他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陈望和那个“影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每一个夜晚,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追兵随时会从黑暗中扑出。
第三天下午,他果然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三条小路分别通向不同的山谷,路口没有任何标记。
张玄德拿出那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桑皮纸,反复确认:“遇三岔路口取中道”。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中间那条看起来最为陡峭、也最显荒凉的小路。
这条路越走越是难行,有时需要沿着悬崖边仅容一足的小道挪动,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张玄德咬紧牙关,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不敢往下看,只能盯着前方,一步步艰难前行。
就在他快要精疲力尽时,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又翻过一个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
张玄德只见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谷中蜿蜒而出,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而就在溪流拐弯处,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坞堡,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坞堡规模不大,但墙体用巨大的青石垒成,看起来颇为坚固。
堡墙上有箭楼,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堡门紧闭,门前是一片开阔地,插着几面认不出标识的旗帜。这就是“白水坞”?纸条上说“见白水即到坞堡”,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涌上张玄德心头。
他终于到了,嘴里念叨着:“这座沉默的坞堡,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陷阱?”
张玄德不敢贸然靠近,躲在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仔细观察了许久。
坞堡看起来很平静,偶尔有樵夫或者农人打扮的人进出,守卫盘查似乎并不严苛,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和他想象中的土匪窝或者邪教据点不太一样,倒更像是一个乱世中常见的、由地方豪强组织的自卫据点。
天色渐晚,坞堡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张玄德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去接触,是福是祸,总要面对。
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深吸一口气,朝着坞堡大门走去。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座石堡的厚重与压迫感。堡门上方箭楼里的守卫立刻发现了他,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张玄德停下脚步,仰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在下……在下受人之托,前来拜访贵堡主人。”
“受谁所托?报上名来!”守卫警惕地打量着他,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张玄德心念快转,直接说陈望的名字恐怕不妥,他犹豫了一下,举起手中的那枚令牌:“是……是凭此令牌前来。”
箭楼上的守卫似乎看不清令牌细节,喊道:“等着!” 不一会儿,侧边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皮甲、头目模样的人带着两个持刀汉子走了出来。
那头目走到张玄德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最后落在他手中的令牌上。“令牌拿给我看。”
张玄德将令牌递上。那头目接过令牌,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特别是背面的“通”字,他摩挲了半晌,脸上的神色从警惕变成了惊疑不定。
他抬头又仔细看了看张玄德风尘仆仆、憔悴不堪的脸,问道:“这令牌,你从何处得来?”
“是一位姓陈的公子所赠。”张玄德谨慎地回答。
“陈?”那头目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将令牌递还给张玄德,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审视,“你随我来吧。不过,兵器要留下。”他指了指张玄德怀里那根凸出的木棍。
张玄德顺从地将木棍交出。在那头目的示意下,他跟着走进了坞堡侧门。
进门是一条不长的甬道,两旁是厚厚的堡墙。
穿过甬道,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四周是石砌的房屋,一些妇人正在井边打水,孩童在追逐嬉戏,看起来倒有几分寻常村落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戒备森严的气息。
那头目没有带他去见堡主,而是将他带到广场角落一间独立的石屋前。
“你暂且在此等候,没有吩咐,不要随意走动。”说完,便锁上门离开了。
石屋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和一个木桌,但还算干净。
张玄德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心中忐忑不安。
张玄德心里琢磨着:“这算是什么待遇?软禁?” 他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能看到广场的一角。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外面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说话声,但始终没有人来理会他。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有一个人提着食盒和水罐进来,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然后又锁门离开。
食盒里是简单的粟米饭和一点咸菜,水是清澈的。
张玄德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下肚,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至少,目前看来没有立刻的生命危险。
这一夜,他躺在土炕上,辗转反侧。坞堡里的寂静,反而比荒野中的风声鹤唳更让人不安。
“陈望让我来这里找答案,答案到底是什么?“影先生”会在这里吗?”张玄德 摸了摸脑袋说道。
第二天一早,昨天那个头目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像是文士的中年人。
那文士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他走进屋子,对张玄德微微拱手:“这位朋友,在下是坞中的书记,姓吴。昨夜休息得可好?”
张玄德连忙还礼:“多谢收留,尚可。”
吴书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张玄德脸上,似乎也在仔细观察他。
说道:“听闻朋友是持‘通’字令而来?不知朋友高姓大名,与赠令之人是何关系?”
又到了盘问底细的时候。
张玄德心中警惕,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茫然:“在下张……张草鞋,只是个逃难的流民。与赠令的陈公子……其实并无深交,只是在涿野郡时,承蒙陈公子指点,说此地或可容身,故此前来投奔。”他依旧隐瞒了真名和大部分实情。
“陈公子……”吴书记沉吟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除了让你来此,可还说过什么?比如,所为何事?”
张玄德犹豫了一下,决定透露一点点,以试探对方的反应:“陈公子曾说……或许在此地,能打听到一位‘影先生’的消息。”
“影先生?”吴书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张玄德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看来,这里的人确实知道“影先生”!
“哦?”吴书记不置可否,“这位影先生,朋友认得?”
“不,不认得。”张玄德连忙否认,“只是……只是听闻其名,有些好奇。”他不敢说自己是被“影先生”所救,那晚的事情牵扯太大。
吴书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影先生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我等轻易能见到的?不过,既然朋友是持令而来,便是我白水坞的客人。暂且安心住下,堡中自有规矩,只要不惹是生非,保你衣食无忧。至于其他……且看机缘吧。”
说完,吴书记便起身告辞,依旧吩咐那头目看好张玄德,不要让他随意走动。
接下来的几天,张玄德便在这间石屋里过着近乎被软禁的生活。
每日有人送饭送水,但行动范围仅限于小屋和门前一小块空地,有守卫时刻“陪同”。他尝试着与守卫套近乎,打听消息,但那些守卫口风很紧,除了知道这座坞堡的主人被称为“堡主”之外,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就像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心里自语:“白水坞似乎接纳了我,却又将我隔绝在真正的核心之外。陈望所说的“答案”和“影先生”的线索,仿佛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比之前的逃亡更让人焦灼。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大的、更无形的网中,而执网之人,似乎并不急于收网,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这一天傍晚,送饭的人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
老仆放下食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抬起浑浊的双眼,飞快地瞥了张玄德一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地说了一句:
“堡主明日要见你。”
说完,不等张玄德反应,老仆便低下头,快步离开了。
张玄德愣在原地,心中剧震。
堡主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