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被押送着，穿过几条通道，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集结点。
这里与其说是集合点，不如说是一个废弃的货运仓库。
空气中飘散着机油、尘土和数百人聚集在一起产生的汗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上百名和他一样，穿着灰色破旧衣物的弃民，像一群等待被宰杀的牲畜，麻木地挤在一起。
没有交谈，只有偶尔响起的、被压抑的抽泣声。
林越的听力被强化后，这些声音在他的耳中被无限放大。
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角落里，那些人因为恐惧而变得粗重或急促的呼吸。
这是一种折磨。
但他强迫自己去适应。
因为“独狼”雷恩的战斗本能告诉他，在战场上，任何被忽略的细节，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高大的穹顶，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墙壁上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消防栓，还有四个角落里，居高临下的自动机枪哨塔。
脑海里，属于雷恩的记忆碎片自动开始分析。
机枪塔的射击范围有十二度的死角。
东南角的货物堆叠区域，最适合作为临时掩体。
如果爆发冲突，从三号通风管道撤离的生存率最高，达到17.4%。
这些信息，如同呼吸般自然地浮现在他脑中。
就在这时，仓库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砰！”
巨大的回响，让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
一个身材高大、身穿全套灰色拓荒者作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备精良的拓荒者老兵。
男人的作战服一尘不染，胸前的徽章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
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俯视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弃民，表情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就是这次“远行七号”任务的带队小队长，霍恩。
“都给我安静！”
仓库里瞬间落针可闻。
他满意地扫视一圈，然后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看起来，垃圾都到齐了。”
侮辱性的称呼，让一些年轻的弃民脸上露出了愤怒，但他们很快又低下头，不敢与霍恩对视。
“我知道你们不想来这里。”
“我也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觉得自己很冤枉。”
霍恩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只战术手套，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准备一场晚宴。
“但事实是，你们的基因，你们的价值，决定了你们只能站在这里。”
“不过，今天，议会给了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们这些废物，也能为伟大的诺亚城做出贡献的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任务目标：前往代号‘猩红矿区’的区域，取回一个编号为S-3的数据模块。”
猩红矿区！
听到这个名字，林越的心跳漏了一拍。
“独狼”雷恩，就是死在了那里。
霍恩继续说道，他的话语变得残忍而直接。
“而你们的任务，很简单。”
“走在我们的前面。”
“用你们的身体，去踩响那些可能存在的地雷。”
“用你们的血肉，去吸引那些躲在暗处的畸变兽。”
“用你们廉价的命，为我们这些尊贵的拓荒者，探明一条安全的道路。”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价值。听明白了吗？”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还弥漫着绝望，那么现在，连绝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冰冷的、被宣判了死刑的麻木。
“我问你们，听明白了吗！”
霍恩猛地提高音量，发出一声爆喝。
“明……明白了……”
稀稀拉拉的，带着哭腔的回应声响起。
霍恩嗤笑一声，朝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
一辆堆满了破烂的推车被推了过来。
“这是你们的装备，每个人一套，自己来领。”
林越随着人流上前。
他看到霍恩那两名手下，正在调试他们自己精良的武器，对比之下，推车里的东西简直就是一堆废铁。
生锈的步枪，裂开的头盔，还有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破损防护服。
林越领到了一套。
他默默地检查着。
步枪的膛线磨损严重，有效射程不会超过五十米。
头盔的通讯器是坏的。
最致命的，是防护服的背后，靠近脖颈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在源质浓度超标的地表，这道裂痕足以在三分钟内，让一个普通人被侵蚀感染，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这是在谋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抱着那套破烂的装备，蹲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霍恩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踢在女孩旁边的地面上。
“哭什么哭！”
“能为诺亚城去死，是你的荣幸！”
女孩被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霍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嫌恶。
“再让我听到你发出一点声音，我现在就毙了你。也省得浪费地表的空气。”
说完，他转身走开。
林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悄悄移动脚步，装作整理装备的样子，不经意间靠近了那个女孩。
他没有看她。
只是在蹲下的时候，利用身体的遮挡，将一块从系统兑换的高能蛋白棒，迅速塞进了女孩的手里。
蛋白棒的包装很硬，触感很明显。
女孩的抽噎停住了。
她能感觉到手心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
林越没有停留，拿起自己的装备，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始穿戴。
他背对着所有人，假装在费力地调整防护服。
实际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万能工具钳。
在雷恩的记忆里，有一种紧急修复方法，可以用高分子聚合材料，在三十秒内暂时封死这种裂缝。
而工具钳上，恰好自带了一小管这种材料。
他的动作很快，很隐蔽。
当他穿好防护服，站起身时，那道致命的裂痕，已经被完美地封住了。
从外面看，没有任何痕迹。
他做完这一切，重新混入人群。
那个女孩已经站了起来，正悄悄地将那块蛋白棒藏进自己的口袋。
她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当她的视线和林越接触时，林越只是平静地移开了。
他不是在发善心。
雷恩的本能告诉他，在绝境中，任何一个情绪不稳定的队友，都是巨大的威胁。
一块蛋白棒，或许不能收买人心。
但至少，能让她在绝望中，获得一丝冷静下来的力气。
而一个冷静的队友，总比一个哭哭啼啼的累赘要好。
“全体都有！”
霍恩的声音再次响起。
“准备登艇！”
仓库的另一头，一扇更大的闸门缓缓升起。
门外，停着一艘破旧不堪的运输飞艇。
飞艇的外壳上布满了划痕和焦黑的印记，其中一个引擎还在冒着黑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一艘飞向地狱的单程渡船。
城防军们开始用枪托驱赶着人群，将他们像牲口一样，赶上飞艇的货仓。
林越随着人流，踏上了冰冷的金属甲板。
他回头看了一眼诺亚城内那惨白的人造灯光。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飞艇的阴影之中。
“哐当——”
沉重的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光明消失了。
货仓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