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的右手还握着噬魂棒，棒身斜插进地面，支撑着他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他的左臂环在陆雪琪腰间，掌心贴着她后背，试图将体内最后一丝气息渡入她的经脉。可那点微弱的力量刚触到她肌肤，便如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流散。
陆雪琪的脸色越来越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她的呼吸早已断断续续，胸口起伏微不可察。最让张小凡心颤的是她眉心——一道淡金色的裂纹正缓缓浮现，像蛛网般向两侧延伸。每裂开一分，她周身的气息就淡上一寸。
他知道那是魂魄开始崩解的征兆。
他曾见过别人魂飞魄散，也曾在生死边缘挣扎过无数次，但从没像此刻这般无力。他能斩妖、能破阵、能以一身混沌之力撼动天地，却救不了怀里这个陪了他十年的女人。
“再撑一下……”他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平儿还在等你醒来。”
话音未落，陆雪琪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随即彻底静止。眉心那道裂纹骤然亮起，金光一闪即灭，仿佛最后一点火苗被风吹熄。
张小凡瞳孔一缩，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可那一瞬间，他感觉怀中的人轻了一分——不是身体变轻，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正在消散。
魂要走了。
他咬破舌尖，强行提起残存的真元，掌心再次贴上她心口。黑气从他七窍溢出，顺着经络涌向指尖，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反弹回来。陆雪琪的身体已经无法承载外力，任何输入都会加速她的溃散。
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手指微微发抖。
十年前，他在寒潭边抱着碧瑶的冰棺，也曾这样束手无策。如今命运重演，只是这一次，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张小凡抬起头，看见平儿站在面前。孩子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挣脱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到陆雪琪身前，小小的身体挡在她和虚空之间，像是要把即将飘散的魂魄拦住。
他抬起双手，掌心相对，指尖交错，缓缓结出一个手印。
张小凡怔住了。
那是佛门卍字印，但他从未教过儿子。法相曾在一次论道时演示过此印，平儿当时就在旁边玩耍，谁也没在意。可现在，那孩子的手势精准得不像初学，甚至在基础印式中融入了一丝变格，像是自发演化出了适合自身血脉的运转方式。
青光从他掌心升起。
那光不刺眼，也不浩大，却纯净得让人不敢直视。它像春日晨露，又像山间清泉，缓缓流淌进陆雪琪眉心那道裂纹之中。
裂纹停止了蔓延。
原本已近乎透明的魂体微微一震，开始向内收缩。那些即将飘散的光影像是听到了召唤，一点点回聚，重新凝成轮廓。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有溃散之象。
张小凡死死盯着这一幕，喉咙发紧。
他知道这光意味着什么——那是纯粹的生命力，是未被尘世沾染的本源之气。平儿不是在用功法救人，而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母亲的命。
“平儿！”他想伸手去拉，可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点笑。那笑容干净极了，像雪后初晴的天空。
“爹，我没事。”他说，“娘亲不能走。”
说完，他又转回头，双手纹丝不动，青光持续注入。可张小凡看得清楚，平儿的脸色正在一点点变白，嘴唇失去血色，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他耗得太狠了。
张小凡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麻木，经脉空荡得像被掏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支撑着，看着那点青光越来越弱，看着平儿的身体微微摇晃。
“够了……”他声音沙哑，“停下吧。”
平儿没理他，反而把双手压得更低了些，像是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挤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手印始终未散。
陆雪琪的眉心忽然颤动了一下。
那道裂纹边缘泛起一圈极淡的青痕，像是被缝合的伤口，留下了一道印记。她的鼻翼轻轻抽动，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吸了进去。
活过来了。
张小凡眼眶发热，却不敢眨眼。他知道这不是痊愈，只是暂时稳住了魂魄。陆雪琪仍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若没有后续救治，随时可能再度崩解。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看着平儿，看着这个才八岁的孩子，用稚嫩的身体扛起了他都无法承担的重量。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大竹峰的夜晚，陆雪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平儿，轻声说：“这孩子，像你。”
那时他以为只是容貌相似。
现在他明白了。
这孩子不仅继承了他的命格，也继承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
平儿终于松开手印，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摔倒。张小凡急忙伸手扶住他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傻孩子……”他低声说，“你怎么敢……”
平儿靠在他怀里，喘着气，笑了下：“我不傻。娘亲教过我，只要心里想着一个人，就能护住她。”
张小凡没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他低头看陆雪琪，发现她眉心残留的那道青痕竟隐隐与平儿掌心的纹路呼应。那不是普通的佛力印记，更像是某种血脉共鸣留下的痕迹。
这孩子刚才做的，不只是救人。
他在母亲魂魄上种下了一缕自己的气息，像一根线，把两人的命连在了一起。只要这缕气息不灭，陆雪琪就不会真正死去。
远处血浪翻腾，洞府石门仍在震颤，禁制光晕忽明忽暗。他们仍身处绝境，危机远未解除。
可这一刻，张小凡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座山，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慢慢把平儿放在地上，让他靠着石门坐下。孩子脸色苍白，眼皮沉重，却坚持睁着，目光一直落在陆雪琪脸上。
“歇会儿。”张小凡说。
平儿摇头：“我要守着娘。”
张小凡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头发已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前。
他转头看向陆雪琪，指尖轻轻拂过她眉心那道青痕。触感微温，像是有生命在跳动。
他还想再做什么，可就在这时，平儿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爹。”孩子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异样的紧张。
张小凡低头看他。
平儿的眼睛盯着前方虚空，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有人在看我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