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中的黑气蜿蜒如活物,悄无声息地渗入地脉深处。
合欢派禁地深处,一道红影立于幽光中央。金瓶儿指尖轻捻,一块玉简在她掌心寸寸碎裂,粉末簌簌落下,像灰烬般飘散。她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催我?你们倒是急。”
话音未落,十二面水镜自地面缓缓升起,呈环形围拢。镜面起初浑浊,片刻后逐一浮现画面——青云通天峰残垣断壁、天音寺血染阶前、焚香谷雷火交击。每一处战场皆有幽冥黑雾翻涌,而其中一面镜中,正映出张小凡跪于石阶的身影。他肩头血迹未干,手指搭在阵纹边缘,目光凝重。
金瓶儿眸光一缩。
那混沌气息在他周身流转,时而暴烈,时而沉敛,竟已隐隐脱离掌控。可偏偏,在那混乱气流之中,仍有佛光微闪,如风浪里的孤灯,摇而不灭。
“果然走到这一步了么……”她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抚过袖中一枚碧绿碎片。
那不是合欢铃的本体,却与之同源。当年她在南疆废墟捡到它时,上面还缠着一丝极淡的魂力,像是谁临死前攥得太紧,连执念都渗进了金属里。
她没烧它,也没毁它,只悄悄藏下。
如今看来,这一念之差,竟成了局中最不可测的一子。
水镜忽颤,其中一面骤然漆黑。一个模糊黑影浮现在镜后,无声无息,却让整间密室温度骤降。
“你迟了。”那声音沙哑低沉,如锈铁摩擦,“幽罗已在归途布影,你若再不动手,修罗王将失控。”
金瓶儿笑意加深,眼波流转,似春水含情:“秦先生何必动怒?瑶光本就是你们唤醒的,如今她不肯听令,怪得了谁?”
“她不听令,是因为他还活着。”黑影缓缓逼近,“只要张小凡不死,她便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修罗王。”
“可若他死了呢?”她反问,语气轻柔得像在谈一场私语,“碧瑶的魂,还能安于封印?修罗之力,又岂是你们能驾驭的?”
黑影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以为你在救人?你不过是在赌。赌他不会彻底堕魔,赌她还能回头,赌自己这一局能全身而退。”
“是啊。”金瓶儿轻轻点头,指尖划过水镜表面,镜中张小凡的画面微微荡漾,“我就是在赌。但秦先生,您不也在赌吗?赌我能替您牵制住他,赌我能让他亲手打开幽冥之门……可您忘了,棋盘上的子,未必都听执棋人的话。”
她话音刚落,指尖猛然发力,一道劲气直刺镜面。
“啪!”
最靠近黑影的那一面水镜应声碎裂。黑雾从中喷涌而出,却被一层无形屏障瞬间封锁,重新压回镜框之内。其余十一面水镜微微震颤,画面却更加清晰。
秦无炎的影子在残镜中扭曲了一瞬,随即消散。
金瓶儿收回手,指尖渗出血珠,滴落在地,竟化作一朵殷红小花,转瞬枯萎。
她不动声色,抬袖掩去痕迹,目光重回中央水镜。
此刻,张小凡正扶着陆雪琪站起,二人带着孩子缓步走向主殿。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刀锋上,可背脊始终挺直。
“你还记得十年前南疆那场雨吗?”她忽然开口,仿佛在对镜中人说话,“你说你要守一个人,哪怕天下皆敌。那时我就想,这样的人,不该被命运碾碎。”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可若命运非要碾你,那我便把命线剪断。”
指尖轻点,一道符印悄然成形,被她弹入地下暗渠。那是通往幽冥的密道之一,原本该传递“张小凡失控,可启动引魂阵”的讯号,如今却被改写为“目标仍在可控范围,暂缓行动”。
她闭目调息,呼吸绵长。
十二水镜静静环绕,映照四方战局。青云烽烟未熄,天音余烬尚温,焚香谷雷鸣不止。而在所有画面之外,一道极细的黑线正从地底延伸,绕开金瓶儿设下的三重封印,悄然爬向人间腹地。
她不知。
或,是不愿知。
某一刻,水镜中张小凡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地面。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金瓶儿睁眼,瞳孔微缩。
“你感觉到了?”她喃喃,“还是……她感觉到了?”
话音未落,她袖中那枚碧绿碎片突然发烫,几乎灼伤她的肌肤。
她猛地攥紧。
与此同时,远在天音寺废墟之下,那道渗出黑气的裂痕深处,一点微弱绿光一闪而逝,如同叹息。
金瓶儿缓缓松开手,碎片冷却如常。
她望着水镜,轻声道:“你若成魔,天下皆毁;你若守心……我便为你逆一次天。”
她抬手,指尖凝聚一缕红芒,缓缓按向水镜中张小凡的倒影。
不是杀,也不是困,而是留下一道极淡的印记,隐入他肩头血迹之中,随血液流动,潜入经脉。
那是合欢派秘传的“牵缘咒”,本用于操控情丝,此刻却被她改了咒序,反向施为——不控其心,只护其魂。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闭眼,靠向身后莲台。
看似静待局势发展。
实则,已有第二道密令,通过另一条暗渠,悄然送往南疆某座荒庙。
庙中无人,唯有一口寒冰玉棺静静矗立。
棺内,碧瑶的眼睫微微颤动。
同一刹那,金瓶儿猛然睁眼,唇边笑意尽褪。
她望向最后一面未启用的水镜——那原是留给“最终时刻”的观测之镜,此刻竟自行浮现影像。
镜中,是一片血色荒原。
无数透明魂瓶悬浮半空,瓶中困着无数面孔熟悉的修士——有青云弟子,有天音僧人,甚至还有她合欢派早年失踪的长老。
他们双目空洞,口中无声吟诵着一段古老咒文。
而站在高台之上,手持引魂幡的,竟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女子。
背影熟悉至极。
金瓶儿瞳孔骤缩。
“不可能……那具肉身明明还在寒冰棺中……”
她伸手欲触镜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镜中女子缓缓转身。
面容,赫然是她自己。
金瓶儿猛地起身,一掌拍碎那面水镜。
碎片落地,化为灰粉。
她喘息片刻,重新坐下,指尖微微发抖。
但她很快平复呼吸,端起案上一杯清茶,轻轻吹了口气。
茶面涟漪散去,映出她平静的脸。
“原来,你们不止想借我的手。”她低声说,“还想借我的脸。”
她放下茶杯,袖中碎片再度发烫。
这一次,她任由它灼烧掌心。
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绘出一道曲折纹路。
那纹路,竟与天音寺地底的阵纹,遥遥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