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亮,塔吊先亮。三台臂架车在风里缓缓伸臂,像三只沉稳的手把人托到半空。玻璃师傅站在吸盘上,鞋底贴着冷风,腰间安全绳勒得很紧,一片片新玻璃被按进框里,结构胶一条一条走线。消防、喷淋、电缆同时间补上,井道里偶尔传出铁器的撞击声,闷而实在。等东边翻出一抹发白的亮,昨晚被火和烟撕开的那道口子,已经被补得齐整——近看还有新胶的味道、淡淡焦味贴在墙皮上,但窗面平了,线条也正了。
顶层走廊弥着一点消毒水味。擦地的阿姨把拖把立在墙边,看见顾星阑,笑着点点头。他回了个“辛苦”,步子没有放快,沿着地毯走到尽头,把办公室门推开。
屋里没摆什么阵仗:一张桌、一壶水、两只白瓷杯。窗半掩,风从缝里钻进来,把桌角那几页便签吹得轻轻动。
陈易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两分钟,站在窗边没靠窗,双手垂着,肩背自然挺。听见门响,他回头,脚下挪半步,神情收束。
“坐吧。”顾星阑抬手,示意对面那把椅子。“不多说,直说要紧的。”
陈易把椅子拉出来坐稳,双膝并着,身体略微前倾:“您说。”
“我离开后,曜阳这边你全权顶上。”顾星阑的手指在杯盖上轻轻一扣,声音平稳,“不是代管,是负责。出了事不要回头看我,先把事压住再说。”
陈易呼吸明显沉了一下,喉结动了动,眼里的刚劲儿收住半分,换了一种踏实的亮:“明白。您把话交给我就行。”
“还有两句。”顾星阑抬眼,“第一,该拍板拍板,不要把自己当传声器。第二,别玩命。吃饭、睡觉、换班,你自己排着来。我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脸色跟这墙一样白。”
陈易笑了一下,笑意很短,但是真:“记住了。我也不想您回来时看到我掉秤。”
顾星阑把抽屉拉开,拿出一枚黑色指环推过去:“这个,戴上,别外显。”
陈易接过,拿在手里打量一眼,戒圈里侧镭射出一圈冷光。他把戒指扣到无名指,指环刚落位,掌心像被一股温热的气顶了一下,背脊也随之一松。眼神里掠过瞬间的讶异,他压了压眉,没脱口问,只抬眼看顾星阑。
【系统:是否授权功法副本给“陈易”?】
——授权。
【已下发:内修《青衡劲》(稳进)、身法《踏浪小决》(机动)、队伍训练《破阵十二课》;可设成长上限至“胎藏”。】
“这玩意儿会‘教’你。”顾星阑把杯盖掀了掀,水汽在杯口绕开,“别炫耀,自己练就够。训练怎么排,我不多说,一笔带过:把人拉起来,把你自己拉上去。一个月后,我要看得见变化。”
陈易的肩线明显绷紧又放松,像在胸口把一句“行”咽到最简。他把手掌握成拳,又慢慢松开:“收到。一个月后,我给您看东西——不是嘴上的,是人。”
“好。”顾星阑站起来,伸拳。陈易也站起,拳头轻轻碰到一起,因为紧张而微微偏了一指,碰到指节上。两人都笑了一下,力道放得很轻。
“那我下去接盘了。”陈易退了一步,站直,“您要走前,给我发个消息。”
“会。”顾星阑点头。
门轻轻合上,外头走廊的脚步声远了。风从窗缝里掠过,带动窗帘角落轻轻一下。
走廊尽头,林安雨靠着墙,没抱臂也没负手,只是整个人放松地站直。她看他出来,没问“谈得怎样”,只是抬手,把指腹搭到他腕上。她的手很暖,指面贴着皮肤,脉下那点急躁被一点点往下按。
“别再往上顶气。”她低声,“昨晚留下的火还在,你现在看着没事,用力多两成就要喘。胎藏五也是人。”
顾星阑“嗯”了一声,把呼吸压下去,胸口起落明显慢了半拍,他眼里的锋气收了些,像把刀面翻过去。
“交清了?”她问。
“交清了。”他看她一眼,目光里有松下来的光,“他现在比前段时间稳。”
“看得见。”她把手从他腕上收回,手背顺手在他袖子上抹了一下,把刚才按脉留下的皱褶抚平,“走吧。楼下味散了,你总算能喘口气。”
电梯开到一层,临时围挡拆到半,高空作业车缓缓折臂,工人的脸在晨光里明明白白。新换的外立面反了一小片刺光,把门口的地砖照得很亮。前台姑娘向他们点头,语气压得很轻:“早上好。”
“早。”顾星阑回她,步子不急不缓地从台阶走下。站在门外,他抬起下巴看了一眼整面墙,肩膀像解了一点力。
【系统:阶段结算完成。建议:转场前短休;抵达天龙后48小时低调观察,优先锁定“三入口”:人、钱、据点。】
……知道了。
傍晚,机场的风直直往脸上吹。白色商务机靠着廊桥,尾鳍是一条细线,灯光把机身边缘勾了一圈。地勤在机腹下交接手势,嗓子放得低,不吵。
陈易跑得不快,到了人前停住,呼吸匀,脸上那股兴奋压住了,只留一层实在的劲。他伸手要帮顾星阑接箱,发现根本没有箱子,手在半空尴尬地顿了一下,又自然地收回来,落在裤缝边。
“哥,我就不废话了。”他把下巴略略抬了一点,眼神直,“你放心去。曜阳在,我在。”
顾星阑打量他两秒,视线从他的眼到他的肩,再到他的手,最后落在他无名指上的黑指环,淡淡点头:“好。”
陈易笑了一下,笑纹把眼角压出一道不深的褶:“到了给我信。我不打扰你,但我要听到你平安落地的消息。”
“这要求不过分。”顾星阑伸出拳。两人这次碰得稳,拳面贴拳面,轻轻抵了一下。
“我先回去。”陈易往后退一步,又停下,像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半度,“哥,你那句‘别玩命’,我也还给你。你要真想试极限,回头家里再试,别在外头试。”
顾星阑笑:“说得像你劝得动我似的。”
“我自我感动一下。”陈易摆摆手,转身往停车场走,鞋跟在水泥地上“咚咚”两声,很快没进了人群。
林青崖从另一侧走过来,没多说话,只伸手抱了他一下,力道控制得很稳,像是把一个人按到该在的位置,“需要人,开口。”
“会。”顾星阑和他对视一瞬,眼神里带着“我知道你这个‘会’是真的”。
“上去吧。”林安雨开口,语调平平。她没有拿包,指尖在身侧轻轻敲了一下,像是确认气息稳了,转身先走上舷梯。
舱门一合,机舱灯光往下收,空气里是淡淡的机油味。机翼外的跑道灯一盏一盏往后退,机身轻轻一颠,轮子收起,嗡鸣压在胸口,随后散开。
安全带扣好,金属扣碰到皮带,发出很细的“咔”。窗外的城灯迅速地往后缩,变成一条细线,再变成碎点。云层贴着机翼掠过去,像翻开的白色被面。
“困吗?”林安雨把靠枕塞到他颈后,手掌顺势按在他背心下沿,指腹一点点送气,像把一团看不见的棉往下压,“闭眼。我给你走一圈。”
“你刚才那句我记了。”顾星阑偏头看她,目光从她睫毛扫到她手背,“先看人,再看地,再看钱。三天不动手。”
“再加一句。”她的手没离开他背,“谁跳得高,先离远点;谁越安静,越要留心。你别逞强。你现在看着不疼,不代表骨头就不疼。”
“真疼的时候,我叫你。”他声音更低,把靠枕压实,眼睛合上,“这次听话。”
她“嗯”了一声。掌心的温度稳稳地贴着他背,节律从她呼吸里溢出来,他的胸口起伏跟着慢慢同步。《龙渊息法》在体内走得更柔,像把刀藏了回鞘,露出来的只剩柄。
【系统:新主线“天龙风暴”加载完成。提示:曜阳远程支援通道开启;“陈易—修行路径”已绑定,成长上限:胎藏。抵达后48小时低调观察。】
知道了。
“到天龙,先吃什么?”他没睁眼,像随口问,也像要把话题往轻处带。
“面。”她回答,“你这胃,别拿辣的开刀。”
“那就面。”他笑了一下,眉峰跟着松下来,“你请,我就不抢账单了。”
“你抢也没用。”她把薄毯往他身上往上提了提,“睡吧。到了叫你。”
他没再出声。引擎的嗡鸣像远处的潮水,节律匀得让人心安。云缝里露出一颗冷星,像在黑里点了个不动的点。顾星阑闭着眼,呼吸稳下来,心里只把几件事排好——陈易扛住、林家支撑、自己到天龙先看三天。剩下的,落地再说。
机翼轻轻晃了一下,又稳住。两人的影子被座椅灯拉长,静静叠在一起。前面是一座更大的城。顾星阑把手放松,掌心朝上,像是把一块看不见的石头从手里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