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横梁上悬着半轮残月,王掌柜妻子的哭诉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人心。她怀里的婴儿似被哭声惊扰,发出几声微弱的啼哭,更添了几分凄惶。
“我那弟弟,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她抹了把脸,泪水混着灰泥在脸上划出沟壑,“就因为那年收成不好,欠了地主两担粮,被催得急了,整日愁眉不展。那些黑袍人就是这时候找上他的。”
叶法善提笔蘸了蘸水——行囊里的墨锭早已用尽,只能以水代墨,在粗糙的麻纸上记录。他听得仔细,连“两担粮”“催债日期”都一一记下。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正是拼凑真相的碎片。
“他们说,‘主’能赐福,只要把家产‘奉献’出去,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子孙兴旺。”王掌柜妻子的声音发颤,“我弟弟被说动了,回家就翻箱倒柜,把埋在炕洞里的二十两银子全挖了出来。那是他攒了十年,准备给独子娶媳妇的救命钱啊!”
王掌柜在一旁捶着地面,枯瘦的指节磕在石头上,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我当时就骂他糊涂!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他被迷了心窍,说我‘不信主,要下地狱’,还把我赶了出来。”
“更作孽的是……”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后怕,“他们说‘奉献’还不够,得让家里人‘侍奉主’。我弟媳是个烈性女子,说啥不肯去那黑黢黢的圣所。我弟弟就像疯了一样,把她绑了送过去,说‘让主净化净化你的心’!”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结果呢?结果第二天,弟媳就被人抬回来了!衣服被撕得稀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看见我,就只说了句‘那些畜生’,然后就一头扎进井里了!我那可怜的弟媳啊!”
叶法善握着笔的手剧烈颤抖,水痕在纸上晕开一片模糊。他想起张桂香身上的迷乱浊气,想起西院被绑的村民,原来这些黑袍人的恶行,远比他想象的更卑劣、更残忍。所谓的“圣所”,根本就是吞噬良善的魔窟!
“还有我爹……”王掌柜的声音哽咽,“他是村里的老秀才,一辈子教书育人,最讲礼义廉耻。见那些黑袍人拆祠堂、砸祖牌,气不过,就站在村口骂他们‘数典忘祖,猪狗不如’。”
小女孩婉儿突然插嘴,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他们把爷爷按在地上,用石头砸他的腿……爷爷喊‘吾皇万岁’,喊‘祖宗保佑’,他们就更狠了……”
“腿被打断后,爹就卧病在床。”王掌柜抹了把泪,“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天天上门骚扰,说要‘带他走,洗清骂主的罪孽’。我没办法,只能背着他跑,结果没跑出十里地,他就……就断气了……”
老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王掌柜记得清清楚楚:“告诉天下人,这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是来毁我华夏根基的……”
叶法善放下笔,麻纸上的字迹早已被水洇得不成样子,但那些血泪交织的画面,却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明白,阿罗憾的十字教,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邪教——他们要的不仅是钱财和人命,更是要摧毁这片土地上传承千年的伦理与信仰,让百姓变成没有根、没有魂的行尸走肉。
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文化断裂的可怕。一个民族若是没了祖宗的念想,没了礼义的约束,与待宰的羔羊有何区别?
“道长,您说……这世上还有王法吗?”王掌柜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绝望的血丝,“我们逃了一路,报了三次官,可官老爷要么说‘宗教纠纷,不便插手’,要么收了他们的好处,把我们赶出来……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祸害下去?”
叶法善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晨曦穿透云层,在远处的田埂上投下一道微光。
“有。”他的声音异常坚定,“王法或许会迟到,但天道从不缺席。他们欠下的血债,迟早要还。”
他转过身,将那张记满血泪的麻纸小心折好,放进怀里:“这些事,我都会记着。到了柳林镇,我会想办法把这些告诉更多人,告诉那些还没被蒙蔽的人。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把这些豺狼赶出去。”
天蒙蒙亮时,叶法善用身上仅剩的碎银,在附近村落找了户心善的农户,将王掌柜一家暂时安顿下来。临别前,王掌柜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塞到他手里。
“这是……”叶法善展开一看,是块粗糙的麻布,边缘绣着个歪扭的十字,十字中心沾着的血渍早已发黑,摸上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腥气。
“这是我从一个黑袍人袖口扯下来的。”王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晚他们烧我铺子时,我跟他们拼命,撕下了这块布。后来才发现,他们的黑袍袖口都绣着这记号,只是平时藏在里面,不细看发现不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总觉得这记号邪性得很,说不定是他们什么秘密的标识。道长带着,或许……或许能认出他们的底细。”
叶法善握紧这块染血的布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凝结的冤屈与愤怒。他郑重地点头:“多谢老哥。这块布,我会好好收着。等将来清算他们罪行的时候,它就是证据。”
目送王掌柜一家走进农户的院门,叶法善转身望向柳林镇的方向。晨雾中,镇子的轮廓隐约可见,炊烟袅袅,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可他知道,这片安宁之下,正潜藏着致命的毒瘤。阿罗憾和他的十字教,或许已经在镇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新的猎物上钩。
叶法善深吸一口气,将那块染血的布条贴身藏好,又检查了一遍行囊里的符箓与桃木剑。阳光刺破晨雾,照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
“柳林镇,我来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救人,要收集证据,更要撕开十字教伪善的面具,让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面对最凶残的敌人,他也绝不退缩。因为他身后,是无数像王掌柜一家这样的百姓,是这片不容践踏的土地,是他穿越千年也要守护的文明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