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像团烧红的烙铁,把蜿蜒的山路晒得发烫。脚下的碎石子烙得鞋底发烫,空气里飘着晒干的草屑味,混着远处田埂里飘来的泥土腥气。叶法善背着药篓往镇上走,篓里装着刚采的薄荷和金银花,叶片上的露水早已被晒成了白痕,却依旧透着股清冽的草木香。他走得不快,时不时停下来辨认路边的草药,指尖划过马齿苋肥厚的叶片——这草能治腹泻,是山里人家的常备药。
“救命啊!有人被蛇咬了!”
突然,前面的林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惊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叶法善心里一紧,立刻加快脚步,拨开齐腰高的蒿草往前冲。蒿草的硬刺刮着他的粗布短打,划出细碎的白痕,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子深处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七八个人,个个脸上带着惊慌。人群中间,一个樵夫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小腿,额头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嘴里“哼哼”地疼得说不出整话。他的裤管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血顺着裤脚往下滴,在枯黄的草叶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旁边扔着把柴刀,木柄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刀刃上沾着点青黑色的蛇鳞,闪着幽冷的光。
“让让,我看看。”叶法善挤开人群蹲下身,手指轻轻按住樵夫的膝盖,“别动,我看看伤口。”他小心地解开樵夫的裤带,将染血的裤管往上卷——伤口在小腿肚上,两个细小的牙印清晰可见,像被绣花针扎过似的,周围的皮肉已经肿得发黑,还往大腿根的方向蔓延着淡淡的红痕,像条毒蛇在皮肤下游走。
“是被毒蛇咬了?”旁边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婆婆颤声问,手里的篮子晃了晃,里面的野菜撒了出来。
叶法善没答话,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很快在旁边的石头下发现了片被压碎的蛇蜕。蛇蜕是银灰色的,带着菱形的黑花纹,边缘还沾着点泥土。“是银环蛇。”他松了口气,拿起蛇蜕给众人看,“还好不是五步蛇,这蛇毒虽烈,但扩散得慢,有救。”
周围的村民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像炸开了锅。“银环蛇!那可是剧毒啊!”“前几年李老三就被这蛇咬了,没撑到天黑就……”“快去找黑袍人要圣水啊!听说他们的圣水连疯狗咬的毒都能解!”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急得直搓手,指着镇上的方向:“我去报信!马执事说不定有办法!”
樵夫的婆娘是个圆脸妇人,此刻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她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抖抖索索地打开,里面是几枚铜板和半块干硬的麦饼。“我这就去献钱求圣水,”她把布包往怀里一揣,就要往镇外跑,“他爹你挺住,我这就去请圣主保佑你!”
“不用去!”叶法善一把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这毒我能解,不用求什么圣水。”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山涧里稳稳流淌的泉水。
妇人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你……你能解?可这是蛇毒啊……”
“放心。”叶法善笑了笑,起身往周围的灌木丛走去。他的目光在草木间扫过,很快停在一丛开着小蓝花的植物上——那是半边莲,花瓣只有半朵,像被人从中间劈开,却是解蛇毒的良药。他又摘了些叶片带锯齿的蒲公英,根茎紫得发黑的紫花地丁,长着火红籽的七叶一支花,都是清热解毒的好物。“借把石臼用用。”他对旁边那个提竹篮的汉子说。
汉子连忙从背上解下石臼——这是山里人家用来捣药的家伙,粗陶做的,边缘都磕出了豁口。叶法善把草药放进石臼,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黄色的粉末,正是雄黄粉。他往药里撒了一小勺,拿起石杵开始捣药。
“咚咚咚”的捣药声在林子里回荡,草药被捣成了翠绿的泥,混着雄黄粉的黄色,像块斑斓的翡翠。叶法善捣得很仔细,直到药泥变得细腻无渣,才停下来。“忍着点。”他蹲到樵夫身边,轻轻拨开他捂着伤口的手,将药泥小心翼翼地敷上去。药泥刚碰到皮肤,樵夫就“嘶”地吸了口冷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有点疼,是正常的。”叶法善安慰道,从自己的行囊里解下条干净的布条,将伤口缠紧,又捡起根细树枝,像用银针似的,在樵夫的脚踝上方轻轻点了几下,“这几个是‘解溪穴’和‘昆仑穴’,能暂时挡住毒气往上走。”他的手法很轻,却带着股淡淡的真气,点过之后,樵夫原本紧绷的眉头竟舒展了些。
樵夫起初还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的汗珠子滚得像断了线的珠子。过了盏茶的功夫,他突然吸了口气,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小腿:“哎?不那么胀了,伤口有点发麻,是……是好兆头不?”
叶法善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麻就对了,是草药在跟蛇毒打架呢。毒被打跑了,就会有点发麻。”他又从行囊里拿出片晒干的金银花,递给他婆娘:“回去用这花泡水喝,一天三次,喝三天,蛇毒就能排干净了。”
“哪来的野道士,敢在这儿妖言惑众!”
突然,人群外传来个尖利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个黑袍人挤了进来,他的黑袍沾着草屑,腰间挂着个十字木牌,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圣主的圣水才能解百毒,你这山野草药能顶什么用?”他叉着腰,像只斗胜的公鸡,“这樵夫要是死了,就是你们不信圣主的报应!”
叶法善没理他,只是拿起刚摘的半边莲,对周围的村民说:“大家看好了,这草叫半边莲,开小蓝花,长在湿润的山坡上,能解蛇毒。还有这蒲公英,叶边带锯齿,根是褐色的,能消炎。这些都是山里的宝贝,到处都能找到,比什么圣水靠谱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上的樵夫突然“哎呀”一声,竟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他活动了下脚,虽然还有点瘸,却不像刚才那样疼得直哼哼了。“真不疼了!”他又惊又喜,拍了拍自己的小腿,“就是有点麻,比刚才舒服多了!道长你太神了!”
村民们顿时炸了锅,像被点燃的爆竹。“真好了!”“这草药真管用啊!”“我上次被蝎子蛰了,要是早知道有这草就好了……”刚才还急着要去求圣水的婆娘,这会儿红着脸走过来,把怀里的蓝布包往叶法善手里塞:“道长,这是家里仅剩的红糖,你收下补补身子!刚才是我糊涂,差点耽误了他爹……”
叶法善笑着把红糖推回去:“大嫂留着给大哥补身子吧,他刚遭了罪,需要营养。”他指着旁边的草药,声音温和却清晰:“这些才是真正的宝贝,大家记着它们的样子,以后再遇到蛇咬、虫叮,就不用慌了,也不用去求什么圣水。咱们自己身边的草木,就是最好的药。”
那个黑袍人见没人理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被泼了墨又掺了水。他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坐起来的樵夫,又看看周围村民信服的眼神,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拨开人群走了,黑袍的下摆扫过草叶,带起一阵尘土。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叶法善身上,给他镀上了层淡淡的金光。他看着村民们围着草药议论纷纷,有的还拿出纸笔来画草药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这些寻常的草木,在山野间默默生长,却藏着济世救人的力量,就像这些朴实的村民,虽然平凡,却有着坚韧的生命力。
“好了,”叶法善扶起樵夫,对众人说,“咱们先把大哥送回家休养,他还需要好好歇着。”几个汉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樵夫往山下走。妇人跟在旁边,不停地给叶法善道谢,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林子里的风渐渐凉了,带着草木的清香。叶法善背着药篓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互相搀扶的身影,忽然觉得,或许不用急着去揭穿十字教的阴谋。只要让乡亲们看清,真正能依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圣主”,而是自己身边的草木、手中的力气,还有彼此守望的温情,那些邪术和谎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山路旁的蒲公英被风吹得摇曳,白色的绒球里藏着细小的种子,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把生命的希望带到更远的地方。叶法善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像踩在自己坚守的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