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正独自走在霍府空旷寂静的回廊下,夕阳的余晖将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长,如同在地上刻画出无数道交错的牢笼栅栏。周遭静得可怕,唯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更衬得这份宁静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眉头微蹙,脑海中思绪纷杂。霍凌山前辈的沉重托付、霍宗师兄的严肃叮嘱、还有那城外如同噩梦般盘踞的天外邪石……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自己不过炼体三阶的修为,在这等连凝元境强者都感到棘手的巨大危机面前,究竟能做些什么?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
“它……在进化……”
一个冰冷、艰涩、仿佛从极古老的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最深处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厌恶,以及一丝……连寅苍自己似乎都无法理解的惊悸。
风少正脚步猛地一顿,心神瞬间沉入识海。
只见那片幽蓝色的能量之海中,寅苍并未维持平日那与他一般无二的人形虚影,而是再次显化出了其本源形态——一头由纯粹幽蓝火焰构成的威严猛虎!但此刻,这头猛虎的姿态却绝非往日那般睥睨狂傲。它伏低着身躯,强健的四肢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燃烧着蓝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喉咙深处发出压抑不住的、充满威胁与不安的低沉咆哮。
“寅苍?你在说什么?什么在进化?”风少正的心神虚影在识海中凝聚,急切地追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寅苍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躁动状态,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某种外部存在强烈刺激后的本能反应。
“呃……吼……”寅苍似乎极其痛苦,巨大的虎首猛地甩动了一下,周身的蓝焰都因之明灭不定,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与挣扎,“我……我应该……见过类似的……场景……碎片……记忆的碎片……”
寅苍的语无伦次,仿佛正徒劳地试图从一片混沌破碎的记忆泥潭中打捞起什么。
“天空……天空突然被撕裂!燃烧的云……如同末日之火!世界的屏障……像脆弱的绢帛般被强行扯开!然后……然后……”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噩梦重温的恐怖,“数不尽的、形态扭曲、无法理解的诡物……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从那次元裂缝中……探出!降临!吞噬一切!”
它描述的景象支离破碎,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毁灭感,那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想象的场景,更像是……属于某个纪元浩劫的恐怖记忆!
“可它……到底又是什么?!”寅苍的声音猛地变得尖锐而充满困惑。
寅苍似乎想要抓住某个关键的点,但剧烈的头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般猛地袭来,瞬间摧毁了它所有的思考能力!
“吼啊啊啊啊——!!!”
寅苍在识海中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痛苦万分的咆哮,整个幽蓝猛虎的虚影都因这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扭曲、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散开来!
而这份源自灵魂连接、远超肉体承受极限的恐怖痛楚,在寅苍嘶吼的同一瞬间,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风少正的灵魂深处!
“呃——!”
现实中的风少正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头颅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剧痛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突然,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意识和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身体一软,甚至没能做出任何跌倒的缓冲动作,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板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知觉,瘫倒在霍府寂静无人的回廊之下。
——————
正午的阳光异常毒辣,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灼烧着风少正的眼皮,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强行拽出。
他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有些眩晕。然而,视线聚焦的刹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眼前根本不是霍府那熟悉的客房梁柱,也不是晕倒前的回廊景象。他此刻……竟然站在铁牙堡巨大、厚重、布满岁月刻痕的城门入口正下方!头顶是那块镌刻着“铁牙堡”三个苍劲大字的巨大石匾,在烈日下投下短短一截阴影。
炽热的空气扭曲着视线,脚下的土地被烤得滚烫。
“我怎么在这里?”风少正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驱散了残存的昏沉,“我不应该是在霍府中吗?我明明……”
他猛地环顾四周。城门洞开,内外都空荡荡荡的。守城的执戟士呢?全都不见了!整座巨大的城门区域,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热风吹过地面卷起的细微沙尘在滚动。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霍师兄!”风少正提气高喊,声音在空旷的城门洞内激起回响,传向城内寂静的街道。“霍宗师兄!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不是无人应答,是……根本就没有人!
他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整座铁牙堡,这座北天关闻名遐迩的雄城,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座被彻底遗弃的死城。除了他自己粗重起来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属于活物的声响——没有市井的喧哗,没有士兵的操练,甚至……没有一声鸟鸣,一声虫叫。绝对的寂静,往往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恐惧。
风少正的心沉到了谷底。“寅苍?寅苍!你在吗?回答我!”他集中精神,在自己的识海中呼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风平浪静。那片幽蓝色的能量之海平静无波,原本应该盘踞其中的蓝焰猛虎虚影,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与寅苍之间那丝玄妙的灵魂联系,也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一层浓雾隔绝。
连寅苍也……不见了?
风少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座空无一人的铁牙堡。
街道两旁的建筑依旧矗立,商铺的招牌在风中微微晃动,一些民居的门甚至虚掩着,仿佛主人只是临时离开。但就是没有人,一个活物都没有。这种极致的“空”,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而且,不知是正午阳光过于强烈导致视线扭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风少正总觉得眼前的城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建筑的轮廓似乎有些微的模糊和波动,脚下的青石板路踩上去的触感也略显虚浮,仿佛一切都不是坚实的存在,而是一幅巨大却不够稳定的画卷。
他凭着记忆,朝着城西那片被天外巨石砸出的巨大废墟方向走去。越往前走,他心中的违和感与不安就越发强烈。
当他终于穿过最后一条街巷,视线豁然开朗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没有废墟!
没有深坑!
更没有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引动全城恐慌的暗红色天外巨石!
在他眼前,原本应该是灾难现场的地方,此刻竟然是一片……完好无损、整齐排列的民居房舍!那些房屋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斑驳,但却没有任何被摧毁的痕迹。街道平整,甚至还有几户人家门口晾晒着衣物,就仿佛那块毁灭一切的巨石从未从天而降,就仿佛过去几天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这……怎么可能?!”风少正失声喃喃,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环顾四周,熟悉的街景,陌生的“正常”。一切都与这些天的记忆截然不同,与他昏迷前的认知完全背离。
一个荒谬却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我是在做梦吗?
是了,一定是梦。只有梦境才会如此逻辑混乱,如此违背常理。从晕倒到醒来,中间缺失了一段,然后就直接出现在了这里,面对这完全不同的“现实”。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或者说,是一个感知无比真实、连痛觉都完美模拟的……噩梦?
风少正站在原地,烈日当头,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将他紧紧包裹。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城池中央,站在一个被篡改的“现实”里,失去了所有熟悉的人和依靠,甚至连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也消失了。
风少正站在那片本应是废墟、此刻却完好如初的房舍前,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心神恍惚,几乎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这座空无一人的死城,这被篡改的景象,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牢笼,要将他彻底困死在这诡异的寂静之中。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烈动摇之际,异变陡生!
头顶之上,那轮散发着灼热白光、高悬于空的烈日,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生变化。它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攫取、吞噬,炽白的球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收缩,颜色由白转橙,再由橙变红,最后……化作一团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漆黑!
仅仅数息之间,白日化为诡异的黑昼!整个铁牙堡被一种不祥的昏暗所笼罩,唯有那轮漆黑太阳的周围,还残留着一圈惨白、扭曲、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光晕,将漆黑的核心衬托得愈发恐怖与不祥。那不再是太阳,更像是一只悬挂在苍穹之上的、冷漠俯视大地的漆黑瞳孔!
“轰隆——!!!”
漆黑的“太阳”之下,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被无数道扭曲的、暗紫色的雷霆撕裂!雷声并非震耳欲聋,反而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嗡鸣,每一次炸响,都让风少正的心脏随之剧烈抽搐,灵魂都在战栗。
紧接着,在那暗紫色雷光最为密集的天空中央,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混乱能量流光的幽暗裂口,被一股无法想象的蛮力硬生生撕开!那裂口之后,并非星空,而是无尽的、翻滚蠕动的混沌与虚无!
就在风少正惊恐的注视下,一双巨大到难以形容、皮肤呈现暗灰色、布满诡异扭曲纹路和瘤节的手掌,从空间裂缝的深处猛地探出!那双手指节畸形而漫长,指甲尖锐如同撕裂灵魂的钩镰,它扒住裂缝的边缘,用难以想象的力量,将那幽暗的裂口……缓缓撑开!
随着裂缝扩大,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从混沌的彼端,将它的头颅……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其诡谲与邪恶的头颅。它的皮肤与巨手同色,布满褶皱与难以名状的凸起,面部光滑得可怕——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任何象征着感知或呼吸的器官。只有在本该是面孔中央的位置,裂开了一张巨大无比、几乎横贯整个头颅的……口器!
那张巨口缓缓张开,露出了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黑暗。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腐朽与毁灭气息的黑色液体,如同污秽的涎水,顺着它的嘴角和口腔内壁不断流淌、滴落。那些黑色粘液从天而降,落在铁牙堡的房屋、街道上,并未发出巨响,而是如同强酸般悄然腐蚀着接触的一切,留下滋滋作响的焦黑痕迹,却没有升起一丝烟雾,只有更浓烈的死寂。
然后,风少正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那张巨口张开到极致,喉咙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蠕动。下一刻,一颗浑圆的、表面粗糙、色泽暗红、遍布诡异孔洞的巨大石头,裹挟着更多的黑色粘液,从那张深渊巨口中……滑了出来!
它就犹如一颗来自异次元的陨石,拖着长长的、由黑色粘液构成的尾迹,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与恶意,朝着铁牙堡城中心——也就是风少正此刻所站立的这片区域,直直地坠落下来!
风少正想要移动,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毁灭的巨石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轰然逼近!
没有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没有地动山摇的震动。当巨石触地的瞬间,仿佛只是一幅画面的切换,又像是幻觉的骤然收束。
空间裂缝中的诡物头颅,发出了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缓缓缩回了裂缝之后。那双巨手也随之松开,幽暗的裂口迅速弥合,暗紫色的雷霆消散,天空中的漆黑“太阳”也如同幻影般褪去,恢复了……不,天空并未恢复正常,而是变成了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的沉寂。
而风少正,依旧站在原地。
只是他周围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完好无损的房舍消失了,熟悉的、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气的巨大废墟再次将他包围。而在他的正前方,不足十步之遥,那颗暗红色的、表面仿佛仍在微微蠕动、不断从内部渗出污秽痕迹的天外巨石,正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
它回来了。或者说,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