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天,将军府邸朱漆大门洞开,两名身影在门房恭敬的引领下步入庭院。当先一人身着洗得泛白却浆洗得笔挺的简朴行军装,肩背挺直如松,正是风烈将军的亲兵王猛。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簇新的粗布短褂,脚步略显局促,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与紧张,正偷偷打量着府邸内肃穆的亭台楼阁和往来仆役身上整洁的服饰。
行至正厅阶前,王猛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对着端坐厅中主位、正与管家福伯低声交谈的风烈将军,抱拳躬身,声音洪亮而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末将王猛,携犬子王洛,拜见将军!”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少年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凉光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草民王洛,叩见将军!”
风烈将军闻声抬眼,目光扫过阶下这对父子。见那少年行此大礼,他浓眉微挑,随即朗声笑道,声音里带着一股爽朗的暖意:
“快起身吧孩子!在我这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不必行此大礼。我这府里,不兴古板那一套!”
说话间,风烈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侍立一旁的福伯。见这位素来严谨的老管家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风烈心中了然。王猛更是眼疾手快,得了将军的话,又见福伯默许,立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提溜”起还跪在地上的儿子,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犷。他随即再次抱拳,声音洪亮:
“末将替犬子,谢过将……”
话到嘴边,他猛地想起福伯平日的严厉告诫——府内不得称军衔!连忙舌头打了个转,硬生生改口道,“……谢过老爷恩典!”
风烈看着王猛那略显窘迫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再看看被父亲提溜起来后站得笔直、小脸微红却难掩兴奋的王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宽敞的厅堂里回荡:
“哈哈哈!王猛啊王猛,早就听你念叨过你家这小子,说是你的心头肉,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洛,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温和,“听说你连家里的柴刀都舍不得让他碰一下,生怕磕着碰着?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舍得把你这位‘心头宝’带到我这里来了?”
风烈的话语带着几分调侃,却也透着一丝好奇,显然对王猛此举背后的用意颇感兴趣。
厅堂里窗明几净,窗外蝉鸣声声,仿佛在宣告着暑热正悄然逼近午时的顶点。听了风烈将军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话,王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憨厚又略带窘迫的笑,他搓了搓粗粝的手掌,先是对着风烈咧了咧嘴,随即略显无奈地看向身旁站得笔直的儿子。
“嗨!老爷您就别笑我了,”王猛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说出来怪得很,这孩子自打前些日子城里那场大雨后,像是被雨水浇透了灵窍一般!”他伸手用力拍了拍王洛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少年不自觉地晃了一下,“一醒来,就魔怔了似的缠着我,死活要学打熬筋骨,要练功夫!那劲头,比当年校场上争头名的新兵蛋子还冲!”
王猛转向风烈,脸上带着一种“您给评评理”的表情,语气既无奈又隐隐有几分骄傲:
“老爷您是最清楚的,我这点把式,还不都是当年您一手一脚,棍棒底下揍出来的?”
他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就我这半桶水,哪儿能教得了别人啊?可别误了他!再说了,当年您教我练功的滋味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一脸讨好的笑。
“等等!” 风烈何等精明,不等王猛说完,就大手一挥截断了他的话头,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满是警惕,“你给老子打住!先说好,如今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案头军务还处理不完呢,可没半点精力再去操练一个新兵蛋子!” 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的笑,故意瞥向一旁像一截老松般沉默侍立的福伯,“要不……劳烦老福指点一二?”
“哎哟!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王猛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几乎吓出一身汗。让将军府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管家教自己儿子?这面子太大,他不敢接,也怕儿子福薄受不住。他连忙挤出笑容,小心翼翼地抛出真正目的:
“老爷,您看……咱们少帅……哦不,少爷!” 他赶紧改口,再次警惕地瞟了福伯一眼,“少爷不是已经大好了,醒过来了么?他身边伺候的人,光靠丫鬟娘子们肯定多有不便。我家洛儿年纪虽小,但手脚勤快,脑子也灵醒了不少!” 王猛挺直腰板,仿佛在推销一件珍贵的物件,“不如……不如让洛儿跟在少爷身边,既能端茶倒水,细心伺候少爷起居,更重要的是……跟在少爷跟前近处学着点!耳濡目染的,总能沾染上一星半点儿少爷的英武之气不是?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他说完,眼巴巴地望着风烈,那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哈哈哈……” 风烈看着王猛那副极力推销又紧张万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几案上的茶杯似乎都在轻颤。他端起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才放下杯子,指着王猛笑骂道:
“好你个王猛!我就说你肚子里憋着坏水!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那珠子都恨不得隔着桌子蹦到我脸上了!”
笑完,他脸色稍微正了正,身体微微前倾,透出几分告诫的意味,“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这打算是不错,但在我这儿——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王猛要开口的势头,“明白?”
王猛立刻收起多余的表情,抱拳躬身,斩钉截铁地应道:“末将明白!一切……全凭少爷定夺!”
风烈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如同影子般肃立的福伯:“老福。”
福伯闻声,身形微微前倾一丝,衣料几乎不发出声响,声音低沉平缓:“老奴在。”
“去看看正儿,”风烈吩咐道,“问他今天精神可好些了?午膳要不要出来一同用些?”
他顿了顿,又抬眼看向王猛父子,脸上恢复了随和的笑意,“你俩也别走了,就在府里一块儿用午饭吧。”
王猛一听,仿佛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重重一拍大腿:“得令!哈哈哈,就等老爷您这句话呢!”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声音也洪亮了几分,“您是不知道,末将的馋虫早就惦记着您府上大师傅的手艺了,今儿可算能解解馋了!”
风烈看着他那副毫不客气的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佯装恼怒地指着王猛道:“好啊!敢情绕来绕去,你这是两头都不亏!饭也得在我府上蹭?算盘打得忒精!”
王猛只是嘿嘿直乐,也不辩解,那神情分明写着:这趟来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