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北边那排蒙尘最厚的书架前,风少正依照孙长老的提示,果然在第二排几枚散落的、光泽黯淡的玉简旁,找到了几枚专门记述血脉之事的旧物。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指尖触及玉简冰凉粗糙的表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寻了个僻静角落,将神识缓缓沉入玉简之中。然而,随着信息的流入,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玉简中的记载果然如孙长老所言,极其笼统概略,语焉不详。其中反复强调,世间亿万生灵,绝大多数皆为凡血俗骨,并无特异血脉传承。唯有那些传承万载、底蕴深不可测的顶级仙家巨族,其嫡系后代方有可能通过严苛的仪式或秘法,觉醒一丝微薄而强大的先祖血脉之力,从而获得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或某种特殊能力。此外,便是提及某些夺天地造化的奇珍异果、罕世良药,或有极微渺的概率能后天激发修行者体内潜藏的、不为人知的特殊血脉,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且过程凶险万分,多记载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中。
风少正逐字逐句地阅读,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审视自身:出身平凡村落,父母皆是凡人,与那遥不可及的“仙家巨族”八竿子打不着。至于能激发血脉的“奇珍良药”?他连最基础的修炼资源都需拼命任务才能换取少许,那等传说中的神物,对他而言更是天方夜谭。
“看来……孙长老说得对。”风少正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他将玉简轻轻放回原处,指尖仿佛都失去了温度,“我并非什么身负异禀的天选之子,或许……真的就只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废体’,资质鲁钝,所以修行才如此艰难,那力量才如此难以掌控。”
一股强烈的失落与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下一刻,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不屈的倔强。废体又如何?修行缓慢又如何?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见识过了这云海仙门、万千气象,他便绝不会轻言放弃!没有血脉加持,那就用十倍、百倍的汗水去填补!这条路,他爬也要爬下去!
强行压下心头的杂念,风少正将“血脉”之事暂且搁置,不再执着于此。就在他准备离开这片区域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书架的底层。那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更为古旧、甚至边角都有些破损的玉简和书册,似乎久无人问津。其中一枚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玉简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上以古朴字体刻着《仙途修行概览》几个字。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给刚入门弟子看的启蒙读物。风少正此刻心绪稍平,带着几分好奇,也有些许打发时间的念头,便将这枚玉简也取了出来,再次将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中的内容确实如其名,极为简略,只是大致描述了修行路上的几个关键阶段,甚至没有配套的功法心诀,更像是一份目录提纲。然而,就是这份看似粗浅的“概览”,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悍然劈开了风少正一直以来的认知壁垒,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直以来,在风少正,以及他所出身的那个平凡世界的普遍认知里,修行之路似乎只有两个阶段:凡人,和“仙人”。能够突破炼体境的桎梏,踏入那个能吸纳天地灵气、施展法术、御物飞行的境界,在他眼中便已是真正的“仙人”,是一步登天、彻底超脱凡俗的存在!他拼命修炼《流云步》,渴望变得更强,潜意识里所求的,也不过是希望能有朝一日成为那样一位“仙人”。
可这枚玉简,却冰冷而客观地告诉他,他眼中那般了不起的“仙境”,连成仙之路的入门都还算不上!
玉简开篇便直言:炼体境,并非真正的“修行”境界,它更像是打熬筋骨、强化自身肉壳的一种准备过程。如同凡人日日劳作,力气自然会增大;日日奔跑,速度自然会加快。炼体境只是通过特定的方式,更有效、更系统地将肉身锤炼到足以承受下一阶段力量的强度而已。它,仍是凡俗的范畴。
而炼体境之上,方是聚气境。此境方能引气入体,初步吸纳并运用天地间的灵气,以灵气淬炼己身,逐渐替代五谷杂粮维系生机,并能施展一些基础的五行小术法,驾驭法器飞行。这,便是风少正一直以来认知中的“仙境”!可玉简中却明确描述,聚气境修士,不过是刚刚摸到了“修行”的门槛,拥有了踏上长生的资格,其本质仍是“人”,远非“仙”。所有的后续修行,皆是以灵气为根本,围绕其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和运用而展开。
真正让风少正感到震撼乃至骇然的,是聚气境之上的境界——凝元境,玉简中又称其为仙苗境!
玉简记载,当修士突破聚气九阶的壁垒时,于丹田气海深处,以自身对天地的感悟和精纯到极致的灵气为基,孕育出一颗独一无二的、蕴含其道途根基的种子——名曰“仙苗”。唯有成功孕育出“仙苗”者,方能被称之为真正的仙人!到了那个境界,才真正具备呼风唤雨、驾驭天地万物、神通自生的无上伟力!那才是真正脱离了凡俗生命形态的开始!
而凝元境(仙苗境)之后呢?玉简上的记载到此戛然而止,似乎撰写者也所知有限,或者认为后面的境界对于观看此玉简的人来说太过遥远。只在末尾,留下一句语意模糊、却令人无限遐想乃至战栗的概括:
“种仙苗,搭仙桥,登天梯。”
短短几个字,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奥秘与艰难,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却又遥不可及的登仙图卷!
风少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玉简仿佛有千钧重。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重塑。原来,他所以为的终点,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原来仙路之上,竟是如此浩瀚深邃,境界森严!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茫然,以及……一丝被无限拉长的距离感所带来的窒息,笼罩了他。但同时,在那震撼的最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对那浩瀚仙途的向往与敬畏,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种,悄然萌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句“种仙苗,搭仙桥,登天梯”上,手掌不由自主地缓缓握紧。前路漫漫,远超想象,但他眼中的迷茫却渐渐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