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三月十五的紫宸殿,檀香与朝服熏香混在一处,却压不住梁柱间弥漫的火药味。
柴荣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着御案边缘。案上堆叠的奏章里,最上面那本摊开着,南唐使者的国书墨迹未干,“愿献金帛称臣” 几个字被朱笔圈得格外刺眼。阶下文武按品阶肃立,靴底碾过金砖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户部侍郎刘承珪。” 皇帝的声音打破沉默,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道。
队列中,一个脑满肠肥的官员应声出列,锦袍上绣的鹭鸶补子被肚腩撑得变了形。刘承珪迈着小碎步走到殿中,肥硕的身躯 “噗通” 跪下时,金砖都仿佛颤了颤。“臣在。”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被捏住的猫,“陛下召臣,莫非是为南唐求和之事?”
柴荣没接话,只是将那本国书推到御案边缘。“你且说说,李景送来的‘诚意’,值多少粮草?”
刘承珪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油光的额头在晨光下闪闪发亮:“陛下圣明!南唐愿献金五十万两、帛二十万匹,还有庐州茶场岁入三成 —— 这足够我大周禁军半年军饷了!”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臣听说,李景还愿私下给陛下进献十船‘醉流霞’,那可是苏州最烈的酒……”
“放肆!” 一声怒喝从武将队列中传出。赵匡胤按剑而出,玄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刘侍郎是忘了寿州城下的弟兄?三万周军尸骨未寒,你竟敢为南唐说项!” 他上前一步,战袍扫过刘承珪的发顶,“那些金帛,是用将士们的血换来的!”
刘承珪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强撑着辩解:“赵点检息怒!臣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啊!淮南漕运刚通,皇商司的股票才稳住市价,若是再起战事……” 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扫过文官队列,“怕是又要暴跌,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于陛下威名不利啊。”
“你懂什么!” 王朴的竹杖在金砖上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枢密使颤巍巍走出队列,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南唐占据江淮,掐我大周盐茶命脉,若不趁此机会收复,难道要等李景养精蓄锐,打上门来?” 他举起竹杖指向南方,“去年冬天,就是此人私放南唐茶船过楚州,从中牟利 —— 陛下,查他的库房,定能搜出南唐的铁钱!”
刘承珪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连滚带爬地膝行到龙椅前,抱住柴荣的靴筒哭喊:“陛下明鉴!臣是被诬陷的!王朴老糊涂了,他是想借战事铲除异己啊!” 他的指甲刮过龙靴上的金线,留下几道凌乱的白痕,“皇商司陈总掌事在此,他可作证,臣去年是奉旨巡查盐场,绝非私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陈琅身上。他站在文官前列,青色官袍下摆绣着暗纹的盐引图案。听到点名,他上前一步,声音平静无波:“回陛下,去年十二月,确有南唐茶船过楚州。刘侍郎当时的奏报说是‘载有朝廷急需的硫磺’,通市局查验时,却发现硫磺之下全是私茶。”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有楚州盐监的勘验记录为证。”
“你胡说!” 刘承珪猛地抬头,肥脸扭曲得狰狞,“那是陈琅你故意陷害!你想借战事扩大皇商司的权柄,早就和王朴串通好了!” 他突然从袖中掏出几张纸,抖得哗哗作响,“大家看!这是皇商司偷偷发行的‘南征战券’,还没开战就想着发国难财,其心可诛!”
柴荣的目光落在那几张战券上,瞳孔微微收缩。陈琅脸色不变,从容应答:“战券是为筹备军饷,以淮南盐利为抵押,绝非敛财。倒是刘侍郎,”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探闻局查到,你上月将五千贯漕运股票换成了南唐铁钱,存于楚州钱庄 —— 这难道也是被诬陷?”
刘承珪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嘴里喃喃着 “不是我”。大殿内鸦雀无声,连檀香燃尽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柴荣缓缓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带倒了那本南唐国书。
“刘承珪。”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说皇商司发国难财,那你用股票换南唐铁钱,算什么?”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你说为百姓着想,可寿州溺亡的士兵,他们的家人还在淮水边哭,你听得见吗?”
刘承珪吓得浑身筛糠,屎尿齐流,恶臭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几个武将捂住口鼻,文官们则别过脸去。柴荣却仿若未闻,走到他面前,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刘承珪的哭喊凄厉刺耳。
剑光一闪,带着破空的锐响。
“噗嗤” 一声,血光迸溅。
站在前列的官员们下意识后退,有人撞到了身后的香炉,铜炉落地发出哐当巨响。柴荣甩去剑上的血珠,剑尖指向南方,声音响彻大殿:“南唐李景弑君篡位,割据江淮,朕今日在此立誓,必挥师南下,收复故土!有敢再言和者,同此下场!”
血珠顺着剑刃滴落,在金砖上砸出点点猩红。文官们吓得面无人色,武将们却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声浪撞在殿顶的藻井,震得彩绘的游龙仿佛都活了过来。
陈琅望着那滩迅速蔓延的血迹,忽然想起影十七临死前的眼神。他悄悄后退半步,与赵匡胤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 对方的眼里燃着战火,而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柴荣将剑收回鞘中,转身走向龙椅。经过王朴身边时,老枢密使低声道:“陛下,南征方略已拟好,只待圣裁。”
皇帝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明日早朝,议进兵之策。”
檀香依旧缭绕,却再也盖不住那浓郁的血腥气。紫宸殿的金砖吸饱了血,像在无声地宣告:这场南征,从一开始就注定染满鲜血。而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已被卷入这无法回头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