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沉香木气味，混着金匮铜锁的冷意，在晨雾里沉得发滞。柴荣站在金匮前，指尖抚过匣身镶嵌的羊脂白玉锁 —— 这锁曾锁住《平边策》的宏图，也藏着赵虎染血的警示。他忽然抬手，示意内侍打开金匮，当匣门 “咔哒” 弹开时，一枚玄铁符从卷轴间滚出，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
符面刻着狰狞的黑猊兽，兽目用赤铜镶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这是皇城司的最高信物 “黑猊符”，自郭威建周以来，只在平定李守贞叛乱时用过一次，此后便与金匮中的密策一同沉睡，如今却要为监视禁军重见天日。
“传李玄策、郭崇岳入殿。” 柴荣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符上的黑猊兽纹，像是在透过这枚符，看向濠州方向的殿前司大营。
不多时，两个身着皂色官袍的人影走进殿内。走在前面的李玄策，年近四十，面容清瘦，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泛白 —— 他原是皇城司勾当使，过去三年里，每日都在皇商司外的茶肆蹲守，把陈琅的盐债往来、铁林卫的调动记录，一笔一划记在密档里，连陈琅每月去几次楚州盐场都算得精准。
跟在后面的郭崇岳，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腰间佩着郭威亲赐的 “郭家刀”—— 他是郭威的远房侄孙，算起来也是皇亲，此前专司监视代州铁林卫，杨盛带新兵操练时，他常乔装成樵夫，躲在山坡上数士兵的甲胄数量，连铁林卫的箭囊里有多少支箭都摸得清楚。
两人跪地行礼时，袍角扫过金砖，带出细微的声响。他们原以为今日是要汇报皇商司的新动向，却见柴荣拿起那枚黑猊符，指尖捏着符的边缘，赤铜兽目正对着他们。
“李玄策，升皇城司指挥使；郭崇岳，升缇骑马步统领。” 柴荣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便将黑猊符掷到李玄策面前，“即日起，皇城司缇骑全听你二人调遣，监视禁军各部 —— 重点是濠州的殿前司。”
李玄策捧着符，指尖触到玄铁的凉意，心里猛地一震。他过去盯的是陈琅，虽也涉及军饷盐利，却远不如监视殿前司凶险 —— 那是手握重兵的禁军主力，赵匡胤更是柴荣倚重的大将，这道任命，分明是皇帝对殿前司动了疑心。
郭崇岳也愣住了，他攥紧腰间的刀柄，想起前几日北疆边军送京的破棉袄，还有柴荣在后宫与符皇后商议节衣缩食的模样。他忽然明白，皇帝是真的怕了，怕赵匡胤成了第二个 “坐大之将”，怕大周重蹈晚唐的覆辙。
“陛下，” 李玄策抬头，声音带着一丝谨慎，“此前皇城司的眼线，多布在皇商司与铁林卫周边，若转去监视殿前司，恐需时日调整……”
“无需调整。” 柴荣打断他，目光扫过金匮中赵虎的血书，那纸页上的 “警惕坐大之将” 仍清晰可见，“你二人原是监视陈琅与皇商司，如今转去盯殿前司，更不易引人怀疑 —— 赵匡胤只当你们还在查盐债，不会防备。”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凡有私藏军械、勾结藩镇、克扣军饷者，无论官职高低，可先拘后奏。朕不想再看到有人像赵虎说的那样，用大周的兵，谋自己的利。”
郭崇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臣遵旨！定不让殿前司的小动作瞒过陛下！” 他想起过去监视铁林卫时，杨盛治军的严谨，再对比殿前司私藏私盐的传闻，心里早已偏向了 “查纠乱象”。
李玄策也躬身领旨，将黑猊符揣进贴身的锦袋 —— 符上的黑猊兽硌着胸口，像一道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趟差事，若办得好，是为国除患；若办砸了，怕是连皇城司都要被殿前司吞了。
三日后，濠州城外的 “悦来茶肆” 里，多了个算账的掌柜。
掌柜戴着青色头巾，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眼角却时不时瞟向街对面的殿前司粮道 —— 正是李玄策。他的案头摆着一本《淮南茶经》，书页里夹着炭笔与麻纸，只要看到殿前司的粮船经过，便会悄悄记下船的数量、载重，甚至船夫的模样。
茶肆后院，郭崇岳正穿着粗布短打，与几个粮商模样的人闲聊。他手里捧着粗瓷碗，碗里的劣酒晃荡着，嘴里却在打探：“听说殿前司的粮船，最近总往楚州方向去？那边不是有藩镇的兵吗？” 一个粮商酒酣耳热，脱口道：“哪是运粮！我昨夜见他们卸的是盐包，上面还有楚州盐场的印呢！”
郭崇岳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劝酒：“兄弟可别乱说，殿前司哪会私运盐？” 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在桌下用炭笔，把粮商的话记在了袖中的麻纸上。
入夜后，二十名缇骑在茶肆后院集结。他们身着黑衣，腰间佩着长短双横刀，内衬的软甲上绣着极小的黑猊纹 —— 这是皇城司缇骑的标识。李玄策展开濠州周边的舆图，用炭笔圈出粮道上的 “落马坡”：“殿前司的私盐船，每晚三更会从这里经过，去楚州黑市。郭统领，你带十名缇骑，混入粮队，查清盐的去向；剩下的人跟我去黑市据点，画下交易的图样。”
郭崇岳拔出横刀，刀光在烛火下闪了闪：“放心，定不会让他们跑了。” 他想起柴荣的叮嘱，“北疆不能乱，殿前司也不能乱”，心里更清楚，抓不到实据，一切都是空谈。
三更时分，落马坡的林子里，缇骑们屏住呼吸。月光透过树叶，洒在泥泞的路上，远处传来粮车的 “吱呀” 声 —— 三辆挂着 “殿前司” 旗号的粮车，正缓缓驶来。郭崇岳带着缇骑，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只见粮车拐进一处废弃的驿站，几个黑衣人从驿站里出来，与粮夫交接时，递过的竟是沉甸甸的黄金。
“动手。” 郭崇岳低喝一声，缇骑们如猎豹般冲出去，横刀架在黑衣人的颈间。一个粮夫慌不择路，想点燃粮车，却被郭崇岳一脚踹倒 —— 粮车的帆布被掀开，里面果然是雪白的盐包，上面的楚州盐场朱印，与之前私盐案的盐样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李玄策在楚州黑市的据点，也控制了交易的南唐细作。他让人将黑市的账本、交易的黄金、盐包的印鉴，一一画在麻纸上，连夜快马送回汴京。当图纸送到柴荣手中时，皇帝正对着赵匡胤送来的 “查获南唐赃款” 奏疏发呆 —— 那五千贯黄金，分明就是缇骑查到的私盐所得。
濠州殿前司大营里，赵普看着桌上的密报，额头上满是冷汗：“点检，缇骑查到了落马坡的盐车，还控制了黑市的人…… 这可怎么办？”
赵匡胤却端着酒盏，慢条斯理地喝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慌什么？他们查到又如何？没有实据，柴荣不会信。” 他放下酒盏，对亲卫道，“把那五千贯黄金装船，送赴汴京，就说是‘查获南唐细作的黑市赃款’，献给陛下充军饷。”
赵普愣住了：“这不是承认私盐的事了吗？”
“承认？” 赵匡胤冷笑，“我只说是查获的赃款，谁能证明是私盐所得？” 他盯着赵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烧账册是心虚，主动献金才显得坦荡。柴荣现在需要军饷，更需要殿前司攻濠州，他不会深究的。”
亲卫带着黄金离开后，赵匡胤走到舆图前，手指在濠州城的位置重重一点：“只要攻破濠州，手握战功，就算缇骑再查，柴荣也动不了我。” 他想起李玄策和郭崇岳 —— 那两个过去盯陈琅的人，如今转来盯他，这说明柴荣的疑心已起，但只要他能拿下濠州，一切都还来得及。
汴京皇宫里，柴荣看着送来的黄金，又看了看缇骑的图纸，指尖在黄金上反复摩挲。他对李玄策的亲信道：“告诉李指挥使，继续查。赵匡胤想用黄金堵朕的嘴，没那么容易。” 亲信领旨离去时，柴荣拿起黑猊符，符上的黑猊兽目在烛火下，像是在盯着他，也像是在盯着远方的濠州 —— 这场监视与反监视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深，濠州的缇骑仍在暗中布控。李玄策站在茶肆的二楼，望着殿前司大营的灯火，手里攥着画满私盐交易的麻纸；郭崇岳则在粮道旁的林子里，盯着往来的粮船，腰间的绣春刀早已出鞘。他们知道，只要抓到赵匡胤私藏军械或勾结藩镇的实据，就能完成柴荣的嘱托，也能让那些像北疆边军一样受苦的士兵，得到一个公道。
而紫宸殿的金匮里，黑猊符的位置空了出来，只剩下赵虎的血书与《平边策》相伴。烛火摇曳中，血书上的 “警惕坐大之将”，与《平边策》里的 “一统江南”，像是在无声地对峙 —— 大周的未来，究竟是走向一统，还是重陷割据，或许就藏在缇骑的刀光与殿前司的野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