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六月廿二，成都城外的锦江码头，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江面。一艘挂着 “大周押送降臣” 木牌的乌篷船缓缓靠岸，船身撞击码头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舱门推开，后蜀降主孟昶身着素色布袍，扶着船舷走下跳板，他的头发已添了几缕白发，往日的帝王威仪，早已被降臣的落寞取代。
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宠妃花蕊夫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裙，荆钗绾发，却难掩倾城之貌 ——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星，即便素面朝天，也让岸边的周军士兵看得失神。她手里攥着一方绣着蜀葵的丝帕，那是蜀宫旧物，丝帕边缘已有些磨损，却被她紧紧攥着，像是握着最后一点念想。
“孟公一路辛苦。” 赵光义骑着白马，身着银甲，带着一队殿前司士兵迎了上来。他脸上挂着笑容，目光却频频扫向花蕊夫人，眼神里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猎物，毫不掩饰。
孟昶心中一紧，连忙躬身道：“罪臣孟昶，谢赵将军接应。” 他刻意挡在花蕊夫人身前，想避开赵光义的目光，却不知这举动，反而让赵光义的欲望更盛。
赵光义假意为难地叹了口气：“孟公有所不知，成都至汴京路途千里，多有山贼劫匪。夫人乃女流之辈，若随队北上，恐难承受颠簸，还可能遭遇危险。” 他话锋一转，指着西方的群山，“我在青城茶山有一处别庄，清净雅致，远离尘嚣，不如先将夫人安置在那里，待我派人修缮好沿途驿站，再派精锐护送夫人北上，既能保夫人安全，也能让孟公放心，不知孟公意下如何？”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暗藏祸心。孟昶怎么会不知道，赵光义强购了青城千亩茶山，那处别庄，根本就是他的私产。可他如今是阶下囚，无权无势，哪里敢拒绝？“这……” 孟昶犹豫着，目光转向花蕊夫人，眼中满是愧疚。
花蕊夫人也察觉到了危险，她轻轻拉了拉孟昶的衣袖，低声道：“陛下，臣妾愿随陛下一同北上，不愿单独留下。”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赵光义脸色微沉，语气却依旧温和：“夫人不必担心，别庄有专人伺候，还有士兵守卫，安全得很。孟公，这可是陛下暗中吩咐的‘特殊照顾’，你难道要违抗陛下的旨意？” 他搬出柴荣，就是要逼孟昶就范。
孟昶浑身一僵，“陛下旨意” 四个字，像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知道，赵光义是在撒谎，可他没有证据，更没有反抗的资本。若真被安上 “违抗旨意” 的罪名，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连花蕊夫人也会遭殃。
“罪臣…… 遵旨。” 孟昶闭了闭眼，声音里满是绝望。
赵光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对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请夫人上马车？务必好生伺候，不许怠慢。” 两名士兵上前，不由分说地搀扶起花蕊夫人，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里推。
“陛..孟公！” 花蕊夫人回头望向孟昶，眼中满是哀求，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布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孟昶想冲上去阻拦，却被两名殿前司士兵死死按住肩膀，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驶离码头，消失在晨雾中。
马车一路向西，驶进青城茶山深处。别庄建在半山腰，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院内种满了山茶与杜鹃，看似雅致，却处处透着禁锢的意味 —— 围墙高达三丈，墙头插着锋利的铁棘，大门外站着四名手持长枪的士兵，眼神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花蕊夫人被 “请” 进别庄后，大门立刻被从外锁上。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管家走了过来，语气冰冷：“夫人，赵将军吩咐过，您在此居住期间，不得离开别庄半步，也不得与外界接触。每日的饮食，会有人送到您的房间，您若有其他需求，可告知下人，但若想出去，就不必开口了。”
花蕊夫人走到窗边，望着墙外连绵的茶山，泪水无声滑落。她想起在蜀宫的日子，那时她陪着孟昶在御花园赏花，听他谈诗论画，何等惬意；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被囚禁在这深山别庄，连自由都成了奢望。“赵光义…… 你好狠的心！” 她低声咒骂，声音里满是绝望。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茶山密林中的监军王继恩看在眼里。他身着深色便服，脸上涂着泥灰，手里握着一支炭笔，将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一张粗糙的麻纸上：“六月廿二，赵光义以‘护孟昶家眷’为名，截留花蕊夫人，安置于青城茶山别庄，派四名士兵守大门，两名士兵巡院墙，禁止与外界接触……”
王继恩是柴荣亲自派往蜀地的监军，专门负责监视赵氏兄弟的动向。自赵匡胤私藏蜀宫珍宝、赵光义强购茶山后，他就派了十名暗探，日夜跟踪赵氏兄弟，收集他们的不法证据。此次赵光义截留花蕊夫人，他更是亲自赶来，要将这桩丑闻彻底查清。
当晚，月黑风高。王继恩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别庄外的账房。账房里亮着一盏油灯，一个账房先生正趴在桌上打盹，桌上摊着赵光义经营茶山的账本。王继恩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快速翻阅账本 —— 上面详细记录了 “每亩茶山收购价五百文”“春茶售价五十两 \/ 斤”“私分利润五千两” 等内容，甚至还有 “贿赂成都府通判，偷税漏税三千两” 的记录。
“好个赵光义，竟敢如此贪赃枉法！” 王继恩心中暗骂，撕下几页关键的账本碎片，又将自己白天记录的 “截留花蕊夫人” 的细节整理好，一起塞进特制的防水竹筒里。他悄悄退出账房，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王继恩的亲信信使，带着竹筒，骑着快马，直奔汴京。一路上，信使不敢有丝毫耽搁，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溪水，马累了就换备用的马匹，日夜兼程，只用了六日，就抵达了汴京。
七月初一，密奏被送进了紫宸殿。此时的柴荣，正在批阅陈琅送来的《蜀地安抚进展疏》—— 疏中写道，蜀地流民已归田八成，惠民粮铺重新开业，商户复业率达七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柴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刚要提笔批复，内侍便呈上了王继恩的密奏。
“哦？王继恩有密奏送来，想必是蜀地有新情况。” 柴荣笑着翻开密奏，可刚看了几行，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当他看到 “赵光义截留花蕊夫人，安置于茶山别庄，派兵看守，禁止接触” 时，眉头渐渐皱起；看到 “私吞茶山利润五千两，贿赂官员，偷税漏税” 时，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当看到账本碎片上 “五月廿五，付成都府通判白银五百两，求免茶山赋税” 的记录时，他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奏章、茶杯瞬间被震落在地。
“砰！” 青瓷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溅了满地，柴荣的怒吼声在殿内回荡：“赵氏兄弟！真是胆大包天！目无国法！” 他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赵匡胤私藏珍宝、纵容劫掠，赵光义强购茶山、私纳降妃，他们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把大周的国法当废纸！若不削权，日后必成大患，说不定还会谋朝篡位！”
王朴听到动静，连忙从偏殿赶来。他看到柴荣怒不可遏的样子，又捡起地上的密奏与账本碎片，仔细阅读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陛下，赵氏兄弟的行为，已严重触犯国法。赵光义私纳花蕊夫人，不仅有违伦理纲常，更是对降臣的羞辱，若传出去，恐会让其他降国心生不满；私吞利润、偷税漏税，更是动摇国本，若不处置，恐难服众。”
柴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却依旧难掩眼底的狠厉：“朕当初派他们伐蜀，是信任他们的能力，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贪财好色，如此不知收敛！朕真想即刻下旨，将他们押回汴京，凌迟处死！”
“陛下息怒。” 王朴连忙躬身劝阻，“眼下蜀地刚稳定，陈琅还在全力安抚民心，若此时公开处置赵氏兄弟，赵匡胤手握两万东路军兵权，恐会狗急跳墙，发动兵变。蜀地一旦乱了，南汉、南唐定会趁机出兵，到时候大周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统一天下的大业，恐怕会功亏一篑。”
柴荣沉默了。他知道王朴说得对，赵氏兄弟虽可恨，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冲动。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蜀地的位置，眼中满是纠结 —— 一边是国法与民心，一边是江山与大业，他必须做出最稳妥的选择。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柴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王朴沉吟道：“臣以为，当‘先稳后削’。陛下可暂不公开密奏内容，命王继恩继续监视赵氏兄弟，收集更多罪证；同时，密令张永德率同州两万关中兵入蜀，以‘协助防务’为名，驻守绵州，暗中牵制赵匡胤的东路军；再命陈琅加快蜀地改革，稳固民心，切断赵氏兄弟与蜀地旧贵族的联系。待张永德入蜀，东路军被牵制后，再以‘查核蜀地财政’为由，召赵匡胤、赵光义回汴京，届时再削夺他们的兵权，公布罪证，处置他们，便可万无一失。”
柴荣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就按你说的办。传朕密旨：王继恩继续监视赵氏兄弟，不得打草惊蛇；张永德即刻率两万关中兵入蜀，听陈琅调遣；陈琅务必在一月内，彻底稳住蜀地民心，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奏报！”
内侍领旨而去，柴荣站在殿内，望着窗外的天色，心中满是沉重。他想起李顺的《流民图》，想起王全斌的纵兵劫掠，想起赵氏兄弟的贪赃枉法，只觉得统一天下的道路，布满了荆棘。
“赵氏兄弟……” 柴荣低声自语，眼中闪过狠厉，“你们欠蜀地百姓的，欠大周的，朕迟早会让你们一一偿还。这江山，是朕的江山，谁也别想夺走！”
而此时的青城茶山别庄，赵光义正带着珠宝、绸缎来看花蕊夫人。他走进客厅，见花蕊夫人坐在窗边，背对着他，便笑着走上前：“夫人，今日我给你带了些新玩意儿，你看喜欢吗？” 他将一个装满珠宝的锦盒放在桌上，里面的珍珠、翡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花蕊夫人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赵将军请回吧，臣妾不需要这些东西。若将军还有良知，就放臣妾去汴京，与孟公团聚。”
赵光义脸上的笑容僵住，语气也冷了下来：“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抱有幻想？孟昶已是阶下囚，他保护不了你，只有我，能给你荣华富贵。你若识时务，乖乖从了我，日后我定封你为正妃，让你享尽尊荣；你若执意不从，就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别庄里，孤独终老。”
花蕊夫人猛地转身，眼中满是怒火：“赵光义！你这个乱臣贼子！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你！”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着赵光义砸去。
赵光义侧身躲开，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瓷片。他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好，好一个烈性女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完，他拂袖而去，临走前对管家下令：“看好她，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别庄的大门再次被锁上，花蕊夫人瘫坐在地上，望着满地的瓷片，泪水又一次滑落。她不知道，王继恩的密奏已抵达汴京，柴荣已对赵氏兄弟动了杀心；她更不知道，一场围绕权力与正义的较量，即将在蜀地与汴京之间，激烈展开。而她的命运，也将在这场较量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