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比前几日急了些,卷着草屑掠过病患棚的顶,发出沙沙的轻响。鹿筱靠在草垛上打盹,鼻尖还萦绕着药香,手里攥着的药包边角被捏得发皱——方才给最里头棚的孩童换敷药粉时,那孩子攥着她的手说“姐姐的手比暖炉还暖”,眼下想起,指尖仿佛还留着孩童掌心的温度。
“吱呀”一声,草帘被风掀开道缝,冷意钻进来时,鹿筱猛地醒了。萧景轩正站在帘边,手里握着柄长刀,月光透过他身后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出瘦长的影。“没睡沉?”他放轻了声音,将帘角重新掖好,“方才翊辰在西坡那边听见动静,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他去查看了,让我来盯着棚里。”
鹿筱站起身,往病患们的方向望了望——油灯的光昏昏地罩着,大多人都睡熟了,只有靠门边的老汉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念了句“水”。她端起旁边温着的水碗递过去,才低声问:“会不会是‘银蛇’的余党?”
“不好说。”萧景轩的目光扫过棚外的黑影,“那三个在山外等着的,未必敢贸然靠近,但保不齐还有没露面的。方才查过捆着的那两个,嘴里都没撬出别的,倒像是早就被叮嘱过,只知道自己那点差事。”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哨,不是之前那暗哨手里的哨子声,更尖细些,像夜鸟叫。萧景轩立刻按住刀柄:“我去看看,你守着棚里,别出去。”
他刚掀帘出去,敖翊辰就从房后绕了过来,龙尾上沾了些湿泥,显然是往深草里钻过。“西坡没人,”他压低声音,“但我在窖口附近的柴火堆上,见着个新鲜的脚印,比常人的鞋印窄些,像是穿了软底的夜行鞋。”
鹿筱心里一紧——窖里藏着剩下的药材,若是被盯上了……“我去看看窖口!”她转身就要往灶房后走,敖翊辰伸手拉住她:“我去,你在这儿,万一棚里有动静,你照应着更方便。”他身影一闪,没入灶房后的阴影里。
鹿筱站在棚口,手心有些发潮。风里除了药香,似乎还掺了点别的味,极淡,像某种晒干的草,她之前在那“农夫”身上闻见过。她猛地回头看向棚角——方才被押走的两人是单独捆在另一侧的柴房,离病患棚远,难道还有人混进来没被发现?
“姐姐,你咋了?”方才攥她衣角的小姑娘不知啥时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脸上的红疹消了些,只剩淡淡的印子。鹿筱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温的没发烧,才松了口气:“没事,风大了些,姐姐看看窗户。”
她哄着小姑娘躺下,盖好薄被,目光扫过棚里的人。大多都睡得沉,只有靠里的一个中年汉子半坐半躺,正往灶房的方向望,见鹿筱看过来,又赶紧低下头,往草席里缩了缩。
那人是今早才被送过来的,说是从邻村逃过来的,身上也起了红疹,婉姨给他诊过,说是轻症,喂了药就让他在棚里歇着了。方才排查时他也没异常,可此刻那躲闪的样子,总让鹿筱觉得不对劲。
她没声张,慢慢往婉姨歇脚的角落走——婉姨熬了半宿药,实在撑不住,靠在药箱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支笔。鹿筱轻轻把笔从她手里抽出来,刚要放下,就见婉姨迷迷糊糊睁开眼:“咋了?”
“婉姨,你醒了?”鹿筱放低声音,“棚里那个今早来的汉子,看着有点怪,方才总往灶房那边看。”
婉姨揉了揉眼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汉子正低头抠草席,手指动得飞快。婉姨眉头皱了皱:“我记得他说家里人都染了疫,就剩他一个逃出来,可方才给他换药时,他手腕上有个印子,不是干活磨的,倒像是……常年戴着手链勒出来的,若是逃荒的,哪有闲心戴那东西?”
两人正说着,灶房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柴火堆塌了。鹿筱和婉姨同时站起来,就见敖翊辰从黑影里跳出来,手里拎着个人,正是那个中年汉子!他另一只手里还攥着把小铲,铲尖上沾着土,显然是想挖开窖口的柴火堆。
“这小子趁我查脚印时,偷偷溜到窖口,想刨开柴火!”敖翊辰把人往地上一掼,那汉子疼得闷哼一声,却还嘴硬:“我就是冷,想抱捆柴烧火,你们凭啥抓我!”
“抱柴用得着带小铲?”萧景轩也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扔在汉子面前,“这是从你草席底下搜出来的,里头是迷药粉,你想迷晕谁?”
布包一打开,里头的白色粉末散出淡淡的味。那汉子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鹿筱看着他手腕——方才被敖翊辰攥着的地方,露出道浅浅的红痕,果然是常年戴东西留下的。
“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跟‘银蛇’的人怎么联系?”萧景轩踩住他的手腕,那汉子疼得直抽气,没片刻就扛不住了:“我说!我说!我是刀疤脸的远房表弟,他让我装成病患混进来,今晚趁你们不注意,把窖口挖开,给山外的人发信号,让他们来偷药……”
原来他方才往灶房看,是在等机会去窖口,那声夜鸟哨,也是他跟山外的人约好的信号,只要他得手,就吹哨让外头的人往里冲。没想到敖翊辰早盯着窖口,他刚摸到柴火堆边,就被按住了。
“山外的人在哪?”敖翊辰拎着他的衣领晃了晃,“说了饶你一命!”
“就在东边的乱坟岗!”汉子赶紧道,“有五个人,带着刀和火把,说只要见着我的信号,就先烧病患棚引你们出来,再去抢药窖!”
萧景轩立刻往外走:“我去带人去乱坟岗堵他们!翊辰,你守着这里,别让再出岔子!”他脚步刚迈出去,又回头叮嘱,“别伤着人,尽量抓活的,问问刀疤脸的下落。”
敖翊辰点头应下,把那汉子捆结实了扔在柴房,又去检查药窖——柴火堆被刨开了个小口子,幸好没挖到窖门。他干脆搬了几块大石头压在柴火上,又在石头缝里插了几根带刺的树枝,才拍了拍手:“这下除非用炸药,不然别想动这柴火堆。”
鹿筱帮着婉姨给棚里的病患掖了掖被角,方才的动静没惊醒几个人,那小姑娘还抱着她的衣角睡,小眉头舒展开,像个安稳的小团子。婉姨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疯了,为了抢药,连这么多病患的性命都不顾。”
“他们抢不走的。”鹿筱望着灶房的方向,里头的药还在咕嘟煮着,药香顺着风飘得更远了,“就算他们能挖开窖口,能闯进灶房,可这药是熬给人救命的,心术不正的人,拿了也没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景轩带着人回来了,身后押着五个捆得结结实实的汉子,个个脸上都带着土,显然是被追得够呛。“没跑了一个,”萧景轩擦了擦额头的汗,“问了,他们也不知道刀疤脸在哪,只说刀疤脸让他们听这表弟的,事成之后在南边的渡口汇合。”
婉姨端了碗热药递给他:“辛苦了,先暖暖身子。”
“不辛苦。”萧景轩喝了口药,看向鹿筱,“多亏你先看出那汉子不对劲,不然今晚真要被他们钻了空子。”
鹿筱摇摇头,目光落在东方的朝霞上——太阳要出来了,金色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病患棚的草顶上,也照在灶房飘出的药烟上,烟是暖的,光也是暖的。
苏先生揉着眼睛从棚里出来,看见被押着的人,哼了一声:“这下清净了吧?我看谁还敢来捣乱!”
“未必。”婉姨收拾着药箱,“刀疤脸没露面,就不算清净。但咱们也不用怕,”她看了看身边的鹿筱、萧景轩和敖翊辰,眼里带着笑,“咱们人齐,药也齐,心也齐,就算他再来十个八个,也能应付。”
灶房的门被推开,新熬好的固本汤香气涌出来,热乎的白雾裹着药香漫过院子。鹿筱拿起碗,往病患棚走——该给孩子们喂汤了,喝了热汤,他们的红疹会消得更快,等疫势彻底缓了,就能跟着爹娘回家种麦子了。
她走得稳稳的,脚下的路沾着晨露,有点滑,可心里踏实。风里的药香比昨日更浓些,像一层暖罩,把这小小的病患棚护得严实。她知道,只要这药香不停,只要他们守在这里,再黑的夜,也能等来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