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鹿筱扶着夏凌寒往前走,他左眉的血痣还在渗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竟与岩壁上的符文隐隐呼应。
“这里的寒气……不对劲。”风若月突然停住脚,指尖捏着枚刚从石缝里摘下的木槿花瓣,花瓣边缘已经结了层白霜,“寻常地脉之气不会这么烈,倒像是……”
“像是被什么东西炼化过。”云澈澜接话时,手里的火把突然“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在岩壁上,照亮了一行新刻的字——“龙血养木槿,霜寒锁魂魄”。字迹深嵌石中,边缘泛着黑,像是用淬了毒的匕首刻的。
鹿筱蹲下身摸那刻痕,指尖触到的地方竟在发烫。她猛地缩回手,只见指腹沾着层暗红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一股熟悉的药味窜进肺腑——是母亲医案里记载的“龙骨粉”,只是这粉末里混着的腥气,比她见过的任何药材都要烈。
“敖翊辰的龙血……”她声音发颤,往溶洞更深处望去,那里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隐约有锁链拖地的声响,“他在强行冲开血咒。”
夏凌寒按住她的肩,左眉的血痣突然灼痛起来:“别冲动。萧景轩虽死,他留在龙鳞上的邪术还在。你看那岩壁。”
鹿筱抬眼,只见火把光扫过的地方,那些古老的符文正一个个亮起,符文间的阴影里,竟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哭有笑,有老有少,全是些陌生的面容,却都睁着同样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些是……”风若月捂住嘴,声音发飘,“是历代被血咒吞噬的魂魄。”
云澈澜突然将火把往地上一戳,火星炸开的瞬间,他看清了离得最近那张脸的脖颈——那里有个月牙形的印记,与风若月之前戴的月牙石一模一样。
“是被当作祭品的双生女。”他沉声道,“风仲年当年藏起你,或许不只是为了护着你,更是怕你重蹈她们的覆辙。”
风若月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下意识摸向颈间,那里的月牙石碎片早已融入血脉,此刻正隐隐发烫。她想起夏凌寒说的“风若琳被蛇妖收养”,突然明白过来——蛇族盘踞寒潭千年,或许早就知道血咒的秘密,收养姐姐,不过是想养出另一株“双生木槿”。
“往前走。”鹿筱突然站起身,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她早备好的艾草灰,“这些魂魄受血咒束缚,不伤活人,怕的是纯阳之物。”她将艾草灰分给众人,“撒在衣襟上,能挡一阵子。”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溶洞豁然开阔。眼前出现一片深潭,潭水黑得像墨,水面漂浮着无数白色的木槿花瓣,却一朵也不沉,全在水面打着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潭中央的石柱上,果然钉着个人影。
敖翊辰的龙角已经断裂了一支,剩下的那支布满裂纹,龙鳞剥落的地方露出的皮肉,正渗着暗红色的血,滴进潭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那些涟漪扩散开,竟在水面拼出半朵木槿花的形状,与鹿筱怀里那半块绣帕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敖翊辰!”鹿筱刚要往前冲,就被潭边突然升起的水墙挡住。水墙里浮出无数冰棱,棱面上映出的,竟是民国老宅的景象——母亲正跪在地窖里,对着块沾血的龙鳞磕头,地窖的石桌上,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襁褓。
“民国三十一年……”鹿筱盯着冰棱里的画面,喉头发紧,“母亲当年送走的,是两个孩子?”
夏凌寒的血痣又开始疼了,他捂住眉骨,声音发闷:“风仲年的病案里写过,双生女若同饮龙血,一者化霜,一者化槿。化霜者能活过三十岁,化槿者……活不过二十五。”他看向鹿筱,“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潭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敖翊辰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布满血丝,他盯着鹿筱,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别过来……血咒会……”
话没说完,他身上的锁链突然收紧,深深勒进皮肉里,溅出的血珠落在水面,那些白色的木槿花瓣瞬间染成赤红,像一群被惊动的蝴蝶,纷纷往鹿筱这边飞来。
“小心!”云澈澜将鹿筱往身后一拉,自己却被一片花瓣擦中手臂。那花瓣落在他衣袖上,竟像烙铁般烧出个洞,伤口处冒出黑烟,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是龙血咒气。”风若月脸色煞白,“这些花瓣被敖翊辰的血浸过,沾了咒气,碰到就会被蚀骨。”
鹿筱看着云澈澜手臂上的伤口,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半张字条——“救我女儿者,龙族必报”。她猛地掏出怀里的玉佩碎片,那些碎片在她掌心突然发烫,拼出半块龙鳞的形状。“母亲当年救的,不是我。”她声音发颤,终于明白过来,“是敖翊辰的父亲,东海龙王。这龙鳞粉末画的胎记,根本不是为了护我,是为了让龙族认出,我是……”
“是用来交换的祭品。”夏凌寒替她说出了后半句,左眉的血痣突然迸出一滴血,滴在潭水里。那滴血刚落下,潭中央的石柱就剧烈震动起来,上面的符文发出刺眼的光,照亮了石柱背面刻着的字——“民国庚辰年,龙女换凡童”。
“庚辰年……是民国三十年。”鹿筱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出生的前一年。”
潭水翻涌得更厉害了,敖翊辰身上的锁链开始寸寸断裂,他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鹿筱,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突然,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血落在水面,那些赤红的花瓣竟聚成一条血路,从潭中央一直铺到鹿筱脚边。
“走这条血路,能避开咒气。”敖翊辰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血咒认主,我的血能护你到石柱前。”“那你呢?”鹿筱盯着他断裂的龙角,眼泪突然掉下来,“你强行冲开咒气,会魂飞魄散的。”
“我本就该在三百年前的大战里死去。”敖翊辰笑了,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是你母亲用半块龙鳞护住了我的残魂,让我苟活到现在。如今用我的命换你回去,不亏。”风若月突然抓住鹿筱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姐姐,别信他!双生木槿同根生,要解血咒,必须两人同献心头血。他让你独自过去,是想……”
话没说完,潭水突然掀起巨浪,一只巨大的龙爪从水底猛地探出来,爪尖直取风若月的咽喉!“小心!”夏凌寒将风若月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龙爪扫中肩头,整个人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血。他看着那只龙爪,突然脸色大变,“这不是敖翊辰的龙爪,是……”“是被血咒吞噬的历代龙子残魂。”云澈澜扶着夏凌寒往后退,手里的火把照亮了潭水深处——那里竟沉着无数具龙骸,每具龙骸的脖颈处,都有个月牙形的伤口。
风若月突然尖叫一声,她看着自己的手臂,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与龙骸同样的月牙形印记,正一点点加深,渗出黑血。
“我也被盯上了。”她声音发飘,“双生木槿,一者向阳,一者向阴。向阳的是你,向阴的是我,可这血咒要的,从来都是两个……”
她的话被一声龙吟打断。敖翊辰突然挣脱了最后一道锁链,他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决绝,竟主动往龙爪的方向迎了上去。龙爪刺穿他胸膛的瞬间,他猛地抓住龙爪,将自己的龙角狠狠掰断,掷向鹿筱。
“用我的龙角,划破你的掌心!”敖翊辰嘶吼着,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衫,“你的血里有龙鳞粉末,混着心头血,能暂时压制咒气!”
断裂的龙角在空中划过道金光,落在鹿筱脚边。鹿筱捡起龙角,那角上还带着敖翊辰的体温,她看着他胸前不断涌出的血,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不舍,是愧疚。
原来母亲说的“很远的地方”,真的是这寒潭底。原来她从出生起,就是被用来偿还恩情的祭品。
“鹿筱!”夏凌寒捂着流血的肩头,冲她吼道,“别愣着!你想让敖翊辰白死吗?”
鹿筱猛地回过神,举起龙角就要往掌心划。就在这时,风若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不能划!心头血一旦离体,你就会被血咒彻底盯上!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一定有别的……”
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见鹿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多了颗痣,位置竟与夏凌寒左眉的血痣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风若月的声音发颤,“你从看到铜镜碎片里的自己时,就知道了。”
鹿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潭中央的敖翊辰。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像在刻最后一眼的记忆。
她举起龙角,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掌心。
鲜血涌出的瞬间,潭水突然炸开,那些赤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起,在空中拼出一朵完整的木槿花。花芯处,竟浮现出母亲的脸,她对着鹿筱笑,像极了小时候哄她喝药时的模样。
“筱筱,回家了。”
母亲的声音刚落,鹿筱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潭中央拽去。她看见风若月的身影被远远甩在后面,看见夏凌寒举着剑往她这边冲,却被突然升起的石壁挡住。
她最后看到的,是敖翊辰透明的手伸向她,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掌心时,突然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里。
潭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鹿筱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沉向一个无底的黑暗。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掌心的血还在流,像在续写母亲那半张没写完的字条。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水汽的潮湿。
“鹿筱……醒醒……”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住了。她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像敖翊辰身上的味道。
是他吗?他没死?
她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心口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硬生生剥离。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敖翊辰,而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很年轻,眉眼间带着几分焦急,正低头看着她:“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鹿筱愣住了,这张脸……她在哪里见过?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房间里的摆设很陌生,却又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墙上挂着的日历,上面的日期是——民国三十一年冬。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朵小小的木槿花。
“你是谁?”她声音发颤地问道。
那个年轻男子笑了笑,递给她一面镜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鹿筱接过镜子,当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她彻底呆住了。
镜中的女子,眉骨处没有痣,颈间却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那是风若月的脸。
而那个年轻男子,左眉处有一颗痣,正对着她笑,像极了夏凌寒。
“我叫敖景辰。”男子的声音很温柔,“是你的未婚夫。你前几天掉进寒潭,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我担心坏了。”
鹿筱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眼前的敖景辰,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民国。
可她,好像不再是鹿筱了。
那她是谁?
是风若月?还是……另一个被命运调换的灵魂?
窗外传来木槿花落地的声音,一片花瓣飘进窗,落在镜子上,遮住了镜中人的眼睛,像一滴无声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