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西旧宅去的路,脚程得走小半个时辰。天阴得愈发沉,风卷着槐树叶往人衣襟里钻,凉得像浸了井水。鹿筱跑在最前头,手里还攥着那包木槿花干,花干的脆响混着脚步声,倒压下了身后隐约的追赶声——夏越和柳梦琪没追太紧,倒像故意放他们往旧宅去。
“他们怕是早等着咱们自投罗网。”萧景轩追上来,攥住鹿筱的手腕往巷子里拐,避开了正街的石板路,“旧宅那一带荒了,真要是堵在里头,连个呼救的地方都没有。”
鹿筱被他拽着往窄巷深处跑,墙缝里的野草刮得裤脚发毛。“可账册上的纸条说了,匣子在西厢房梁上。”她喘着气回头,见敖翊辰正贴在巷口望风,“苏婉儿不会骗咱们,说不定那匣子里就有能让柳梦琪他们忌惮的东西。”
“忌惮才要拦。”萧景轩拽着她拐过个弯,眼前豁然亮了些——前头就是旧宅的后墙,墙头上爬满了枯藤,藤条间还挂着半块旧匾额,“百草堂”三个字被风雨啃得只剩个轮廓。
敖翊辰也跟了上来,往墙里探了探:“里头没动静,倒像是真没人。”
“不可能。”鹿筱扒着墙缝往里看,院里的草快没过膝盖,草叶上却没沾多少泥,倒像刚被人踩过,“柳梦琪他们定是先一步来了,藏在屋里等着。”
正说着,墙里头忽然传来“扑棱”一声,是只灰雀从西厢房的窗棂里飞出来,翅膀扫落了几片碎瓦。萧景轩指尖在墙头上敲了敲:“西厢房的窗没关严实,若真有人藏着,不会让雀儿飞出来。”他顿了顿,往左右看了看,“我先翻墙进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话音刚落,就见墙头上的枯藤动了动,探出个脑袋来——竟是云澈澜!他青灰色的衣摆沾了些墙灰,见了墙外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
鹿筱心里一松,刚要说话,就见云澈澜忽然往旁边一躲,紧接着,一把飞刀“噌”地钉在他方才站的地方,刀身扎进砖缝,颤得厉害。
“谁?!”敖翊辰低喝一声,伸手就要爬墙,被鹿筱按住了。
墙里头传来柳梦琪的冷笑:“云澈澜,你倒是会藏。我就说你怎对这旧宅这么熟,原来早就跟苏婉儿勾搭上了!”
“公主慎言。”云澈澜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还是淡淡的,“苏姑娘是君子,不像某些人,拿假血竭害人。”
“你胡说什么!”夏越的声音跟着响起来,带着点急,“什么假血竭?血竭明明是……”
“明明是你换了苏姑娘晒的真血竭,拿次品充数给了萧少爷,对吧?”云澈澜打断他,声音里带了点冷,“三年前你拿假血竭给太子妃用,害她动了胎气,苏姑娘发现了,你就逼她闭嘴,是不是?”
墙外头的三人都愣了。鹿筱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账册上“夏越取走的‘血竭’不对”那句话忽然清晰起来——原来三年前的事,是夏越做的。
“一派胡言!”夏越的声音发狠,“你再胡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来啊。”云澈澜的声音听着倒像笑,“你杀了我,太子妃用假血竭的事就会传遍阳城,到时候太子追究起来,你和柳梦琪,谁也跑不了。”
院里忽然没了动静,只有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柳梦琪的声音,软了些:“云督察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把苏婉儿藏的匣子交出来,我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如何?”
“匣子不在我这儿。”云澈澜道,“在谁那儿,公主心里清楚。”
鹿筱心里一动,拽了拽萧景轩的袖子,往墙头上指了指。萧景轩会意,踮脚扒着墙头往上看,正见柳梦琪站在西厢房门口,手里攥着把钥匙——竟是跟鹿筱用铜丝弯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形状!
“她果然找到了钥匙。”萧景轩低声道,“怕是从百草堂井栏下拿的铁盒里找到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敖翊辰急得搓手,“总不能看着她把匣子拿走吧?”
鹿筱没说话,往墙根下的砖缝看了看,忽然瞧见块松动的砖。她伸手一抠,砖竟被抠了下来,里头是空的,放着把小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朵完整的山茶——正是两块玉佩拼起来的模样。
“是云澈澜放的。”鹿筱捏着钥匙,心里透亮,“他早料到柳梦琪会来,故意把真钥匙藏在这儿。”
墙里头又传来云澈澜的声音:“公主若不相信,大可去西厢房梁上找找。苏姑娘的匣子,向来只认她亲手刻的钥匙。”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柳梦琪果然往西厢房去了。鹿筱趁机对萧景轩和敖翊辰道:“你们从后墙绕到前门,引开他们,我从这儿进去拿匣子。”
萧景轩点头,拉着敖翊辰就往巷尾跑。鹿筱攥着铜钥匙,踩着墙缝往上爬,刚翻过墙头,就见云澈澜正站在墙下等她,见她下来,往西厢房指了指:“快去吧,梁上第三个格子,匣子就在那儿。”
鹿筱应着,猫着腰往西厢房跑。屋里积着厚灰,桌椅都蒙着布,梁上果然有几个木格子,第三个格子里隐约露着个木匣的角。她搬过张凳子站上去,伸手往格子里一摸,果然摸到个冰凉的木匣——匣锁是山茶形状,正好能对上手里的铜钥匙。
“咔哒”一声,锁开了。匣子里没别的,只有封信和个小小的药瓶。鹿筱刚把信拿出来,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萧景轩的喊声:“柳梦琪!你敢动鹿筱试试!”
她赶紧把信和药瓶塞进怀里,抱着木匣就往窗外跳。刚落地,就见柳梦琪站在院中央,手里拿着把匕首,刀尖对着云澈澜的胸口:“把匣子交出来!”
“你先放了他。”鹿筱把木匣往身后藏了藏,“匣子在我这儿,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柳梦琪冷笑,“当年若不是他帮苏婉儿传信,太子妃怎会知道血竭被换了?若不是他护着苏婉儿,我早把她……”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云澈澜趁机往旁边一躲,匕首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去,带起片布屑。“你早知道血竭是假的,还帮着夏越瞒。”云澈澜的声音冷得像冰,“苏婉儿就是被你们俩逼死的,对不对?”
柳梦琪的脸瞬间白了,握着匕首的手开始抖。夏越从旁边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跟他们废话!把匣子抢过来!”
他说着就往鹿筱这边扑。鹿筱抱着木匣往后退,脚下被草绊倒,眼看就要被抓住,忽然见敖翊辰从院门口冲进来,一把将夏越撞开:“看拳!”
院里顿时乱了。鹿筱趁机爬起来,往云澈澜身边跑。云澈澜从怀里摸出个哨子吹了声,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镇上的衙役:“都不许动!云督察长,发生什么事了?”
柳梦琪和夏越见衙役来了,脸色更白。夏越还想说话,却被云澈澜打断了:“把他们俩带回去!就说他们私闯民宅,还意图伤人。”
衙役不敢怠慢,上前就把柳梦琪和夏越按住了。柳梦琪挣扎着喊:“鹿筱!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鹿筱没理她,只低头看怀里的木匣。风从院里吹过,卷起地上的灰,落在匣盖上,像落了层薄薄的雪。云澈澜走过来,见她手里攥着那封信,轻声道:“看看吧,苏姑娘想说的话,都在里头。”
鹿筱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信打开。信纸是泛黄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娟秀,是苏婉儿的字:“吾妹鹿筱亲启:当你见此信时,我已不在阳城。三年前换血竭之事,夏越为主,柳梦琪为从,他们怕我告知太子,便将我囚于旧宅。幸得云澈澜相助,才得以脱身,然恐他们寻来,故留此信与药瓶——药瓶中是解假血竭之毒的方子,太子妃需用,你若见着她,便将方子交予她。另,玉佩乃我与萧郎定情之物,分作两半,本想待他归来便合璧,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到了。望你将玉佩交予他,告知他我安好,勿念。”
信的末尾,依旧洇着块深色的痕,像泪滴。鹿筱捏着信纸的手发颤,原来苏婉儿没死,只是脱了身。她抬头看萧景轩,见他正站在不远处,眼里的红慢慢褪了,取而代之的是种释然的软。
“她安好。”萧景轩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远方的人说。
云澈澜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苏姑娘如今在江南,过得很好,只是怕柳家的人寻去,不敢回来。”他顿了顿,往院门口看了看,“柳梦琪和夏越被抓,暂时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鹿筱顺着他的目光往院门口看,见院门口站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眉眼竟和苏婉儿有几分像。女子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裹,见了院里的人,轻声问:“请问,这里是苏婉儿姑娘的旧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