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领着我往山坳里钻,枯草在脚下发出“咔嚓”响,夜风卷着松针刮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她走得极快,手里攥着个旧布帕,时不时回头看我,眼睫毛上还沾着霜花:“鹿姐姐,再走半炷香就到了,是我阿爷以前看山的屋子,除了我没人知道。”
我攥着怀里的瓷瓶,云澈澜的血该还带着温度,隔着瓷壁却只觉着凉。方才在山路上,墨尘那道玄色影子总在我脑子里晃——他明明伤得那样重,怎么会从禁军大牢逃出来?又为何只跟着不露面?
“到了!”小姑娘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矮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的茅草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房檐下挂着串晒干的野山楂,红得像点在黑夜里的火星。她推开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屋檐下躲风的麻雀。
屋里比外面暖些,靠墙摆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个缺了口的陶碗,墙角堆着些干柴。小姑娘摸出火石“咔嚓”打了好几下,才点着了灶膛里的柴,火光一下子跳起来,映得她脸上的冻疮都红了。
“我叫阿杏,”她往灶里添了根柴,抬头看我时眼睛亮亮的,“去年冬天我阿爷走了,这屋子就剩我一个人住。云大人上个月来山上打猎,给过我半块饼,还帮我修好了漏雨的屋顶。”
原来她认识云澈澜。我摸着桌上的陶碗,碗沿磨得光滑,该是用了好些年。“阿杏,你知道云大人……为什么会被皇贵妃抓吗?”话问出口,我才觉出声音发紧——我怕听见“通敌叛国”那四个字,更怕那是真的。
阿杏往灶膛里又塞了把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我听山下的货郎说,皇贵妃说云大人私藏木槿令牌,还帮着鹿姐姐你逃了。可云大人是好人啊,上个月还救了被狼追的张婶家的娃。”
她的话没解开我的疑,倒让我心里更沉。皇贵妃要杀云澈澜,哪里需要真凭实据?不过是找个由头,逼我明天去静云寺罢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阿杏手里的火石“啪”地掉在地上,脸色一下子白了:“是……是暗卫吗?”
我赶紧吹灭了灶膛里的火,屋里顿时暗下来,只剩窗缝透进来的月光。那声音没再响,可我听见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正绕着屋子走。阿杏攥着我的袖子,手心里全是汗。
我慢慢摸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月光下,一道玄色影子靠在门框上,胸口的衣服渗着深色的血,不是墨尘是谁?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我猛地推开门,墨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他,触到他胳膊时,只觉着手下一片冰凉。“你怎么来了?”我压低声音问,他的伤看着比白天更重了,嘴唇白得没一点血色。
“你不能……明天去静云寺。”墨尘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皇贵妃设了陷阱,等着……抓你。”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胸口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黑。
阿杏也跑了出来,看见墨尘的样子,吓得嘴都合不上:“他……他是谁?伤得好重!”
“是朋友。”我扶着墨尘往屋里走,“阿杏,有没有干净的布条?再烧点热水。”
屋里重新点了火,我帮墨尘解开衣襟,才看见他胸口的伤口——是刀伤,深可见骨,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像是染了毒。“你这伤……”我心里一紧,从怀里掏出小和尚给的雪莲,“这个能解毒吗?”
墨尘看着雪莲,眼神动了动:“这是……方丈的东西?他肯把雪莲给你,说明……他是真的想赎罪。”他咳嗽了两声,血沫沾在嘴角,“雪莲能解百毒,你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煮点水让我喝。”
阿杏端着热水进来,我把雪莲捣成泥,小心翼翼地敷在墨尘的伤口上,他疼得浑身一颤,却没哼一声。“你怎么从禁军大牢逃出来的?”我一边帮他缠布条,一边问。
“是……云澈澜帮我。”墨尘闭上眼睛,声音轻了些,“他故意跟禁军动手,引开守卫,让我……逃出来找你。他还说,要是你明天一定要去,就……让你拿着他的血,别用你自己的。”
原来云澈澜早就料到了。我摸出怀里的瓷瓶,月光透过瓶口,能看见里面红色的液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墨尘,“他明明知道,明天午时自己会被斩。”
墨尘睁开眼,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因为……你娘当年救过他。他说,欠你们鹿家的,该还了。”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木槿会的旧部,其实……一直跟着他,等着有一天,能帮你娘报仇。”
木槿会的旧部?我心里一惊。娘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云澈澜也从没说过。“那石匣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追问,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疑团。
墨尘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狗叫声,紧接着是人的吆喝声:“仔细搜!皇贵妃说了,就算把这山翻过来,也要找到鹿姑娘!”
是暗卫!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墨尘猛地坐起来,胸口的伤口被扯到,疼得他脸色更白:“你快……从后门走。阿杏知道……有条小路,能通到静云寺后山的密道。”他从怀里摸出个铜钥匙,塞给我,“密道尽头……有个石屋,里面有木槿会的旧部,他们会帮你。”
“那你怎么办?”我攥着铜钥匙,心里慌得厉害,“他们要是进来,会杀了你的!”
“我没事。”墨尘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跟他们走,能拖延点时间。你记住……明天午时,一定要在木槿花炼丹前,把云澈澜的血滴在花蕊上,不然……千年木槿就真的没救了。还有,苏慕言的书房暗格里,除了信,还有……木槿令牌的另一半。”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狗叫声也越来越响。阿杏拉着我的袖子,急得快哭了:“鹿姐姐,快走!后门在那边!”
我看着墨尘,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一定要活着。”我攥着他的手,“我明天会救你和云澈澜的。”
墨尘点点头,推了我一把:“快走吧!别让我白跑一趟。”
我跟着阿杏往后门跑,刚推开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墨尘的声音:“你们找的人……是我放跑的,跟这两个姑娘没关系。要抓……抓我!”
暗卫的吆喝声、打斗声传进耳朵里,我不敢回头,只能跟着阿杏往山上跑。夜风刮得我脸疼,眼泪被风吹干,只剩下冰凉的感觉。墨尘为了帮我,又被抓了;云澈澜明天就要被斩;方丈要为了赎罪牺牲自己;苏慕言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攥着手里的铜钥匙和瓷瓶,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明天午时,不管前面有多少陷阱,我都要去静云寺。我要救云澈澜和墨尘,要保住千年木槿,要找到娘的信,查清所有真相。
跑了不知道多久,阿杏突然停住脚:“到了!前面就是密道入口!”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月光下,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个黑漆漆的洞口,旁边长着几株木槿,虽然没开花,可叶子却在夜里泛着淡淡的光。
“鹿姐姐,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阿杏从怀里摸出个馒头,塞给我,“这个你拿着,路上吃。明天……你一定要小心。”
我接过馒头,看着阿杏,心里暖暖的:“谢谢你,阿杏。你快回去吧,别让暗卫找到你。”
阿杏点点头,转身跑了。我深吸一口气,拿着铜钥匙走进密道。里面黑漆漆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风声。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光——是密道尽头的石屋。
我加快脚步,刚走到石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我握紧手里的铜钥匙,刚要推门,门却自己开了。
里面站着几个穿黑衣的人,手里拿着刀,眼神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一个人问,声音很沉。
我掏出墨尘给的铜钥匙,还有怀里的木牌:“我是鹿婉清的女儿,鹿微槿。墨尘让我来的,说你们是木槿会的旧部。”
那些人看见铜钥匙和木牌,眼神一下子变了,赶紧收起刀,对着我行了个礼:“属下参见大小姐!”
大小姐?我心里一愣。他们竟然真的是木槿会的旧部。“你们知道明天午时皇贵妃要在静云寺炼驻颜丹的事吗?”我问他们。
“知道。”为首的人点点头,“我们已经查探好了,静云寺周围全是禁军,皇贵妃还带了高手,等着抓您。云澈澜大人被关在天牢,明天午时会被押到静云寺前殿问斩,引您出来。”
果然是陷阱。我攥紧了手里的瓷瓶:“我有云澈澜的血,明天午时,我要去静云寺后山的密道救他,还要把他的血滴在千年木槿的花蕊上。你们能帮我吗?”
为首的人想了想,说:“大小姐,我们可以帮您引开禁军,可您要小心皇贵妃身边的那个国师。他会邪术,去年木槿会的几个兄弟,就是死在他手里。”
国师?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很厉害吗?”我问。
“很厉害。”另一个人接口道,“他能操控毒物,还能用法术迷惑人。上次我们去刺探,差点全被他抓住。”
我心里一沉。又多了个厉害的敌人。可不管怎么样,明天我都必须去。“明天午时前,你们能准备好吗?”我问他们。
“能。”为首的人点点头,“我们这就去安排。大小姐,您先在石屋休息一会儿,明天我们派人来接您。”
我点点头,走进石屋。屋里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盏油灯。我坐在床上,摸出怀里的瓷瓶和木牌,还有小和尚给的雪莲。
明天午时,就是最后的决战了。我看着油灯的火苗,心里暗暗发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为您报仇,也会保住木槿会,保住千年木槿。
可我没注意,石屋的窗外,有一道黑影闪过,正悄无声息地盯着屋里的一切——是国师的人。他们已经找到了这里,明天的静云寺,恐怕会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