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筱指尖捏着那只还沾着药汁的粗瓷碗，碗沿的药渍泛着淡青色，混着当归、川芎的药香，那点邪性的甜腥味却像针似的扎进鼻子里——这不是御药房该有的味道，是槿上霜的味道，是寒潭边蛇蜕灰的味道，更是太庙井水里那股藏不住的阴毒。
“药童呢？”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沉劲，指尖攥得碗沿发紧，指节泛白。李医官被她这模样吓了跳，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刚、刚还在廊下候着，说、说去给刘管事取帕子，这会子……怕是还在太医院里头。”
敖翊辰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刀身映着宫灯的光，冷得晃眼：“别找了，人早跑了。敢在太医院的药里动手脚，还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定是算准了刘管事醒了要说话，特意来灭口的。”他话刚落，就见两个侍卫从太医院侧门跑出来，脸色煞白：“云督察！鹿姑娘！廊下的柴房里发现个空药罐，罐底有青粉，还有件御药房的衣服，就是刚才那小药童穿的！”
云澈澜眉峰拧成疙瘩，抬手按了按额角——红血丝更重了，从太庙到御膳房，再到这会儿的太医院，短短一个时辰，封井、找毒瓷瓶、追张厨娘，现在又冒出来个下毒的药童，桩桩件件都往萧承安和蛇族身上引，可偏偏每次都差一步，要么人跑了，要么证人没了，像只手在暗处牵着他们走，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夏越，你去内务府调人，把太医院周遭的宫门都封了，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别让飞出去。”云澈澜的声音冷得像冰，“柳梦琪，你去御药房查册子，把近三个月进御药房的药童、学徒都列出来，尤其是祖籍在阳城，或是跟萧家有牵扯的，一个都别漏。”
夏越攥着拳头应了声，转身就跑，宫靴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带着股少年人的急劲。柳梦琪也没耽搁，她虽娇惯，可遇上正事半点不含糊，临走前还不忘拽了拽鹿筱的袖子，压低声音：“筱筱，你当心点，那药童既然敢下毒，说不定还藏在附近，别让人偷袭了。”
鹿筱点头，看着柳梦琪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才转头往太医院内走——刘管事躺在里间的榻上，脸色青灰，嘴唇发紫，胸口起伏微弱，嘴角还挂着白沫，李院判正蹲在榻边掐他的人中，指尖沾了不少白沫，也泛着淡青。
“怎么样？”鹿筱凑过去，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深褐色的药丸，是她用木槿花根、茯苓和解毒草熬制的解毒丸，之前在太庙试过，能压下槿上霜的浅毒。李院判摇了摇头，声音发哑：“晚了，这毒下得猛，是直接混在药汁里灌下去的，顺着气血走得快，五脏六腑都受了损，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
鹿筱心里一沉，刚想把解毒丸塞进刘管事嘴里，刘管事的手动了动，眼皮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他眼神涣散，盯着房梁看了半晌，突然眼珠一转，落在鹿筱脸上，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鹿筱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刘管事，你说，打晕你的人是谁？药童是谁派来的？”
刘管事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御……御药房……王……王医丞……”话没说完，他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褥，指甲都嵌进布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没一会儿，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刘管事！”鹿筱喊了声，伸手探他的鼻息——没气了。李院判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查了，人走了，这王医丞是御药房的老人，跟着先皇的时候就在宫里当差，跟萧承安的父亲萧大人走得近，前些日子还以探望为由，去过大牢里见萧承安。”
“王医丞？”敖翊辰走过来，眉头皱着，“我记得这人，上次在阳城查萧家案子时，他还以送药为由，给萧承安递过纸条，当时没抓着证据，就没动他。没想到这次敢在宫里下毒灭口，胆子倒是不小。”
鹿筱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粒没喂进去的解毒丸，药丸的药香混着刘管事身上的死气，让她心里发堵。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带着点木槿花的香——后苑的木槿园就在太医院后面，刚才去御膳房时，敖翊辰说窗台上的脚印沾着木槿园的泥土，张厨娘去过木槿园，现在王医丞又跟萧承安有关，这木槿园，难不成藏着什么猫腻？
“云督察，咱们去御药房找王医丞。”鹿筱转身，眼神亮得很，“刘管事最后提了他，药童又是御药房的人，说不定能从他那儿问出点东西，比如张厨娘儿子的下落，还有萧承安藏在哪儿。”
云澈澜点头，刚要吩咐侍卫备人，就见洛绮烟从外面跑进来，头发乱了，脸上沾着点泥，手里还攥着个沾满灰的布包，喘着粗气：“筱筱！不好了！太庙那边……挖蛇卵的侍卫出事了！有个侍卫不小心碰破了蛇卵，卵里的小蛇没孵出来，倒是流出些青水，沾到手上，那侍卫的手瞬间就肿了，起了不少水泡，跟被烫伤似的！”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蛇卵里的青水竟也有毒？之前在太庙时，她只担心蛇卵孵出小蛇会扩散毒烟，没想着蛇卵本身就藏着毒。她赶紧把药箱提起来：“走，先回太庙！那青水怕是跟槿上霜有关，得赶紧给侍卫解毒，晚了手就废了！”
一行人往太庙赶，宫道上的宫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影子落在地上，忽明忽暗。路过月华门时，鹿筱又瞥见墙根下有个黑影，跟刚才看到的那个戴帷帽的黑影不一样，这个穿着侍卫的衣服，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东西，正往墙缝里塞——是个小小的布包，布包的颜色，跟张厨娘怀里抱的那个一模一样！
“谁在那儿！”敖翊辰喊了一声，拔出刀就冲过去。那黑影吓了一跳，转身就跑，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脸上没刻蛇族的花纹，可脖子上挂着个蛇形的玉佩，跟寒潭里捞上来的蛇形瓷片纹路一样！
“别跑！”鹿筱也追了上去，那黑影跑得飞快，专往窄小的夹道里钻，夹道里黑灯瞎火，只能听见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跑了没几步，黑影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鹿筱身上扔——是个瓷瓶，跟他们从张厨娘手里抢来的毒瓷瓶一模一样！
敖翊辰眼疾手快，一把把鹿筱拽到身后，挥刀砍向瓷瓶，“啪”的一声，瓷瓶碎了，里面的淡青色膏体洒在地上，冒起股白烟，白烟沾到旁边的草叶，草叶瞬间就枯了。
“是槿上霜！”鹿筱喊了声，刚想掏出解毒膏，就见那黑影又从怀里掏出个哨子，放在嘴边吹——跟之前在角楼听到的蛇族哨声一样，尖得刺耳！
哨声刚落，就从夹道尽头跑出来两个黑影，都穿着侍卫的衣服，手里拿着刀，朝着鹿筱和敖翊辰砍过来。敖翊辰挥刀抵挡，刀光剑影间，鹿筱瞥见其中一个黑影的手腕上有个疤——是个月牙形的疤，跟之前在阳城追杀她的那个灰衣人手腕上的疤一模一样！
“你们是萧承安的人！”鹿筱喊了声，从药箱里掏出个药粉包，往地上一撒——是她特制的迷药粉，用曼陀罗花和醉鱼草磨成的，闻着香，实则能让人头晕腿软。那两个黑影闻到药粉味，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也开始涣散。
敖翊辰趁机挥刀，砍中其中一个黑影的胳膊，那人“啊”的一声，刀掉在地上。鹿筱赶紧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说！萧承安在哪儿？张厨娘的儿子被藏在哪儿？”
那人咬着牙，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另一个黑影见势不妙，也想往嘴里塞东西，被敖翊辰一脚踹在胸口，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是个黑色的药丸，跟之前张嬷嬷临终前攥着的那个药丸一模一样！
“别碰！那是剧毒！”鹿筱喊了声，赶紧掏出帕子，包着药丸捡起来——药丸上刻着个“萧”字，跟毒瓷瓶底的字一样。她刚想把药丸收起来，就听见夹道外传来脚步声，是云澈澜带着侍卫赶来了。
“怎么样？抓住了吗？”云澈澜跑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被按住的黑影，眉头皱得更紧。鹿筱指了指那个被按住的黑影：“就剩他一个了，另外两个服毒自尽了，这个手里还藏着剧毒丸，跟萧承安有关。”
那黑影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抬头，眼神怨毒地盯着鹿筱：“鹿筱！你别得意！萧大人说了，你坏了他的好事，早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太庙的蛇卵里藏着蛇族的虫卵，等虫卵孵出来，整个皇宫都会被蛇虫占了，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鹿筱心里一震——蛇族的虫卵？难怪蛇卵里的青水有毒，原来不是蛇卵，是蛇族的虫卵！她刚想再问，就见那黑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跟刚才刘管事临终前的样子一样——竟是藏在牙缝里的毒药发作了！没一会儿，也没了气息。
云澈澜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尸体，站起身：“都是死士，嘴里藏着剧毒，问不出什么。咱们先去太庙，蛇卵里的虫卵要是真孵出来，麻烦就大了。”
一行人继续往太庙走，鹿筱手里攥着那个黑色的药丸，心里却翻江倒海——萧承安不仅跟蛇族勾结，还在蛇卵里藏了虫卵，目的显然是想在祭天大典上搞事，让蛇虫遍布皇宫，乱中取利。可他为什么偏偏选在太庙？为什么要在井水里下毒？还有银元上的“林”字和龙骨印记，到底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快到太庙时，就见前面围着不少侍卫，洛绮烟站在人群外，踮着脚往里看，脸上满是焦急。看到鹿筱他们过来，赶紧跑过来：“筱筱！你可来了！那侍卫的手肿得跟馒头似的，水泡都破了，流出来的水都是青的，李医官带来的药都不管用！”
鹿筱挤进去，就见那个侍卫坐在地上，左手肿得老高，皮肤泛着青紫色，破了的水泡里流出淡青色的水，滴在地上，地上的草叶瞬间就枯了。她赶紧蹲下来，从药箱里掏出木槿花根和茯苓，又拿出个小碾子，把药材碾碎，和着蜂蜜调成糊状，敷在侍卫的手上，再用布条缠紧。
“这是木槿花根和茯苓做的解毒膏，能暂时压下毒，等回去再用艾草和干姜煮水熏洗，连敷三天就能好。”鹿筱一边缠布条，一边叮嘱，“以后挖蛇卵时，记得戴手套，别直接用手碰，这些虫卵里的毒比槿上霜还烈。”
侍卫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鹿姑娘，刚才真是吓坏我了，还以为这手要废了。”鹿筱笑了笑，刚想说话，就感觉怀里的银元发烫，跟之前在御膳房时一样。她赶紧掏出来，就见银元上的“林”字和井形图案更清晰了，旁边的龙骨印记旁边，又多了个小小的虫卵图案——跟蛇卵里的虫卵一模一样！
“这银元……”敖翊辰凑过来看，眼睛亮了，“每次遇到关键的事，它就会显出新的印记，之前是‘林’字和井，后来是龙骨，现在是虫卵，难不成这银元是个藏宝图，或是能预示危险？”
鹿筱摩挲着银元上的印记，心里突然想起张嬷嬷临终前说的话——“林姑娘的托付”，张厨娘可能就是“林姑娘”，银元上的“林”字连着她，井形图案连着太庙的井，龙骨印记连着敖翊辰的龙骨鞭，虫卵图案连着蛇族的虫卵，这银元上的图案，竟是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云督察，你让人查一下张厨娘的本名，是不是叫林茹筠。”鹿筱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萧景轩的青梅竹马叫林茹筠，也是阳城人，之前萧景轩休了我，就是为了娶她。如果张厨娘就是林茹筠，那她跟萧承安的关系就不简单了——萧承安是萧景轩的堂兄，她既是萧景轩的心上人，说不定也跟萧承安有勾结。”
云澈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查。之前查张厨娘的底细时，只知道她是三年前进的宫，祖籍阳城，其他的信息都模糊，说不定真改了名字。”
鹿筱把银元塞回怀里，银元贴着心口，烫得她胸口发紧。她抬头看向太庙的祭坛，祭坛边的洞还在，侍卫们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蛇卵往木箱子里装，每个蛇卵上都沾着点淡青色的水，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筱筱，你看那是什么？”洛绮烟突然指着洞的深处，声音有些发颤。鹿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洞的最里面，竟有个小小的石门，石门上刻着个图案——跟银元上的“林”字和井形图案一模一样！
鹿筱心里一震，刚想走过去看，就听见宫道上传来马蹄声，是夏越回来了，他骑着马，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张纸，老远就喊：“筱筱！云督察！查到了！张厨娘的本名真叫林茹筠！她三年前进宫时改了名字，而且……而且她跟萧承安是青梅竹马，俩人还有个儿子，今年五岁，就藏在宫外的一处宅院里！”
鹿筱猛地回头，看着夏越手里的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张厨娘就是林茹筠，她不仅是萧景轩的心上人，还是萧承安的青梅竹马，甚至跟萧承安有个儿子！萧承安拿她的儿子威胁她，让她偷毒瓷瓶、下毒，可她刚才在角楼时，眼里的恐惧不像是装的，难道她也是被萧承安逼的？
“那处宅院在哪儿？”敖翊辰走过去，一把抓住夏越的胳膊，“咱们现在就去把孩子救出来，只要孩子在咱们手里，林茹筠就会说实话，萧承安的下落也能问出来。”
夏越喘着气，指了指纸上的地址：“在城外的西坡村，离皇宫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侍卫了，咱们现在就去，赶在子时之前把孩子救出来，免得萧承安的人先动手。”
云澈澜点头，刚要吩咐大家出发，就见太医院的小太监又跑来了，这次跑得比上次还急，脸白得像纸，手里的药箱都歪了：“云督察！鹿姑娘！不好了！御药房的王医丞……王医丞上吊自尽了！房梁上还挂着张纸条，写着‘林氏祸宫，槿霜索命’！”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王医丞也死了，又是自杀，还留下这么张纸条，显然是想把所有的罪都推到林茹筠身上，让他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萧承安心思缜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罢手？他肯定还藏着别的后手，说不定……就在太庙洞深处的那道石门后面。
她看向祭坛边的洞，石门在洞里的阴影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的图案，跟银元上的一模一样。她摸了摸怀里的银元，银元还在发烫，像是在提醒她，石门后面藏着的，才是真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