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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我们说到,董卓得知董白竟然去了简宇那里,还想要刺杀简宇,顿时陷入了昏厥。

暮色如血,浸透了相国府的飞檐。内室之中,董卓庞大的身躯在锦被之下剧烈起伏,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在烛光下闪烁不定。李儒则是静立于床畔,瘦削的脸上双眉紧锁,注视着医师施针救治。

“呃……”一声沉闷的呻吟从董卓喉中挤出。他厚重的眼皮颤抖着睁开。董卓猛地坐了起来,茫然四顾后,突然瞪大双眼,大吼道:“白儿!”

董卓猛地要站起,却因虚弱,又跌回了枕上,粗壮的手一把抓住床沿,青筋暴起。李儒见状,急忙上前扶住,缓缓说道:“相国保重,小姐之事,其实尚有转圜余地。”

“文优,白儿她……”董卓声音嘶哑,往日凶狠的目光此刻只剩下一个祖父的恐慌。

李儒挥了挥手,屏退了医师,待内室只剩他们二人,才面向董卓,低声道:“相国,既然在府内、甚至在长安都寻不到小姐踪迹,那么,她必是真的去了简宇处。”

董卓闻言,面色更加惨白,粗重的手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李儒则是继续分析道:“以简宇打败吕布之能,小姐虽有些许本事,却也绝非简宇对手。然其处至今未有动静,说明小姐应尚在人间。若是简宇已痛下杀手,必会昭告天下,以乱我军心。如今反而是风平浪静,或许他有意与我们谈判,或是想与相国修好。”

董卓浑浊的眼珠转动着,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言之有理……”

“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若此事传开,相国威严扫地,西凉军心必乱。”李儒补充道,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董卓点头,突然朝外吼道:“来人!将小姐院中所有侍女拿下,就地正法!”

门外甲士领命而去,不久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很快又归于寂静。董卓面无表情,仿佛刚才下令处死的不过是几只蝼蚁。

“传墨鸦、鬼牙、影煞、暗刃、烬羽。”董卓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半柱香时间,五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中,单膝跪地。他们全身笼罩在深色劲装中,只有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光。

墨鸦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布满细密疤痕的脸。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左侧眉骨上一道深痕直划至下颌,为他平添几分凶悍。他是五人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死士头领,曾为董卓执行过十七次几无生还可能的任务,却每次都奇迹般生还。

“主公。”墨鸦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董卓凝视着五人,缓缓道:“小姐可能落入简宇之手。你等即刻出发,潜入其府邸,确认小姐安危,设法将她平安带回。若简宇碍事,可顺手除去。记住,此行绝密,任何可能泄露消息者,杀无赦。”

墨鸦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恢复死水般的平静:“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你等需同心协力,墨鸦统领全局。”董卓补充道,目光扫过其余四人。

五人齐声应诺,没有多余言语,如同五把出鞘的利刃,只待饮血。

墨鸦领命后,并未立即行动,而是将四人带至相国府地下的一处密室。这里是他平日策划行动的地方,墙上挂着长安及周边地区的详细地图,桌上散落着各种情报卷宗。

“各自查看简宇府邸布局及相关情报,一炷香后商议行动计划。”墨鸦简短下令,自己则走到西侧墙前,凝视着简宇府邸的平面图。作为董卓的头号大敌,简宇的这些情报,是董卓最为看重的。

墨鸦本人经验丰富,深得董卓信任。而其他四人,也是大有来头。

鬼牙——五人中最擅长潜入和开锁的专家,瘦小的身形几乎融入阴影中。他默默走到情报架前,快速翻阅有关简宇府邸防卫的记载。

影煞——易容与伪装大师,能以不同身份自如混入各种场合。他静静坐在角落,闭目回想简宇府中可能接触到的各色人等。

暗刃——武力最强,擅长正面搏杀与暗杀。他细心擦拭着随身短刃,眼神专注如同对待情人。

烬羽——唯一的女性死士,精通毒药与心理操控。她轻抚腰间暗袋,确认各种药剂齐全,脑中已开始盘算可能用上的手段。

一炷香后,五人围坐桌前。

“简宇府邸戒备森严,明哨十二处,暗哨未知。巡逻队每半炷香经过一次。”墨鸦开门见山,“但我们有优势——他不知我们会去,也不知我们何时会去。”

鬼牙补充:“府邸西墙外有一排水道,可直通内院。但入口狭小,仅容一人通过,且可能设有机关。”

影煞轻声道:“我听闻几日后简宇府中会招募临时杂役。我可混入其中,作为内应。”

暗刃冷笑:“何必如此麻烦,依我看,只要我们趁夜潜入,直接救出小姐便是上策。”

烬羽摇头:“不不不,简宇非等闲之辈,要知道,连吕布那个可怕的家伙都败在了他的手上,要是我们直接强攻,恐怕对小姐不利。倒是别说带回小姐,我们都可能陷入危险,对付简宇,需要智取。”

墨鸦沉思片刻,最终拍板:“影煞混入府中作内应,打探情报,务必摸清小姐所在。鬼牙由水道潜入,负责扫清障碍。暗刃在外接应,我与烬羽居中策应。三日后行动。”

计划已定,五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各自散去,准备行动。

几日后,豫州,简宇府邸。影煞化身为一名中年大叔,自称是京郊农户,前来豫州避难。他因手艺娴熟,被招募为厨下帮工。为了隐藏身份,完成任务他巧妙地在脸上添了几道细纹,衣着朴素,举止谦卑,完美融入了忙碌的仆人队伍。

“新来的,把这些食材搬到东厨去。”管家吩咐道,甚至没正眼看他。

影煞低头应声,搬运食材的同时,目光敏锐地扫视府内布局。他注意到后院一座独立小楼守卫特别森严,四周有八名佩刀护卫把守,二楼窗前偶尔闪过一抹白色身影。

“那是什么地方?”他故作随意地问一旁的老仆。

老仆压低声音:“莫打听,那是贵客住处,相爷亲自吩咐要好生照看。”

影煞心中已有计较,这“贵客”很可能就是董白小姐。他继续忙碌,暗中记下护卫换岗时间和巡逻路线。当晚,他悄然离去。

豫州汝南郡的秋日,比长安来得更温软些。细雨初霁,青石板路映着天光,巷陌深处,一座白墙黛瓦的别院静卧于梧桐树下。马车停稳,董白被侍女搀扶下车时,首先嗅到的是湿润泥土混合着栀子花的清苦气息。

她抬眼打量这囚禁自己的新地方——不如长安相国府奢华,却自有一番江南的雅致。院墙高耸,但墙头探出的紫藤花枝柔和了肃杀之气;门廊下侍立的卫士铠甲鲜明,但姿态克制,并未用审视囚犯的目光冒犯她。

“董小姐,这便是您的居所。”简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天青色常服更显身形颀长,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间是士族子弟特有的矜持礼节。

董白抿紧嘴唇,昂首踏入院门。她必须维持西凉千金最后的尊严,尽管内心的恐慌如影随形——祖父可知她在此处?这简宇,究竟意欲何为?

院内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引活水为池,池畔植梅竹,书斋、寝居、琴室一应俱全,甚至有一方小小的练武场。陈设低调却处处精致:案上是汝窑新瓷,插着几枝带露的白芍药;帐幔为素色软罗,熏着淡淡的苏合香。

“小姐可还习惯?”简宇问,语气是标准的客套,目光掠过她仍穿着的那身早已不复光鲜的夜行衣。

董白不答,只冷冷看着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那是长安常见的花木,此刻在异乡的庭院里,红得刺眼。

简宇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继续道:“日常用度,吩咐侍女即可。豫州事务繁忙,恕我不能常来问候。”他顿了顿,似有深意地补充,“此处虽小,倒也清静,小姐正好……静心。”

他离开得干脆利落,留下两名侍女和四名守在院门的卫士。门合上的轻响让董白肩头微颤,她强撑的镇定在独处时溃散。环顾这精致的牢笼,她攥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最初几日,风平浪静。

简宇果真如他所说,来得极少。每次出现,都在午后,停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问的话也千篇一律:“小姐在此处可还习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他坐在窗下明光里,姿态放松,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董白的脸,像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瓷器,分析其上的釉色与冰裂纹。

董白的回应永远是沉默,或一句硬邦邦的“尚可”。她背对着光,将自己藏在室内的阴影中,这是一种幼稚的抗拒,但她别无他法。她揣测着简宇的意图:以礼相待,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别有图谋?

无聊是最大的敌人。囚禁生活失去了时间感,日影移动变得缓慢无比。侍女沉默如影子,送来的饭食精致却陌生,豫菜的清淡让她格外思念西凉炙肉的辛辣。

某日,她在书斋信手翻捡,多是经史子集,却也有几本杂记、地理志,甚至一些关于水利农桑的策论,书页间有细密的批注,字迹清峻峭拔,是简宇的手笔。百无聊赖中,她拿起一本《淮南子》,起初只为排遣,后来竟真的读进去了。

那是她被囚的第十日,下午忽降骤雨,敲打着竹叶,沙沙作响。董白窝在书斋的软榻上,正读到《齐俗训》中关于“法治”与“礼治”的辩论,不觉入了神。

简宇不知何时来的,未让侍女通报,静立门边看了她片刻。她读到专注处,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卷着垂落的一缕青丝,眉尖微蹙,完全没了平日戒备的刺猬模样。

“小姐以为,文中所言‘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道理如何?”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温和。

董白惊得手一抖,书册滑落。她迅速坐直,恢复冷脸,心跳却急促起来。他何时来的?看到了什么?

简宇走近,自然地拾起书,放回案上:“偶然见解,唐突了。”他今日未穿官袍,墨色常服更显面容清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是疲惫。

董白不答,室内只剩雨声。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离开,他却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朦胧的庭院,自顾自地说下去:“立法若只为一姓一氏之私,终非长久之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话语带着某种试探,触动了她紧绷的神经。或许是被囚禁的压抑,或是多日来无人交谈的孤寂,董白竟脱口反驳,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商君书》言‘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愚昧之众,岂知何为‘众适’?强秦便是以严法峻制,方得统一六国!”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为何要与他争辩?言多必失。

简宇倏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兴趣。他走回案前,手指点着书页:“强秦二世而亡,正因视民如草芥。商君之法,利于集权,却失于仁厚。治国如同烹小鲜,火候太过,则焦枯难以下咽。”

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师长般的审视,让董白感到被冒犯,却又奇异地激起了好胜心。她忘了身份处境,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语速加快:“乱世用重典!如今天下纷扰,纲常崩坏,非强力不足以震慑宵小。若都讲仁政,我祖父……”她猛地顿住,脸色煞白。怎可提及祖父?

简宇却似未觉她的失言,只是微微颔首:“震慑固然需要,但根除乱源,还需教化与养息。如豫州,去岁蝗灾,若只知弹压流民,而非开仓赈济、以工代赈,今日州郡内何来安稳?”

他语气平和,像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董白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却仍抿唇不语。内心却波涛汹涌:他是在炫耀他的政绩?还是在暗示祖父的统治残暴不仁?

这场意外的交锋无果而终。简宇很快告辞,留下董白对着雨景怔忡。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囚禁她的男人,心思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而这次交锋,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次辩论后,一些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书斋里多了几本她那日翻阅过的同类书籍,甚至有一卷关于西凉地理风物的杂记,放在她常坐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侍女送来的点心,偶尔会出现长安流行的胡饼,或是带着西凉风味的甜羹,味道竟有七八分相似。

最让她心惊的是,某夜她对着窗外弦月思乡,想起祖父,心下凄然。无意间运转家传心法,却发现一直被某种力量禁锢的暗元素之力,竟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应。虽只够点亮烛火,却让她冰凉的心底生出一丝暖意和……困惑。是他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

简宇依旧来得不勤,但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话题不再局限于客套的问候。他带来一盆罕见的墨色菊花,说是友人自山中所赠,名为“幽谷客”;评论新茶的优劣;或者,在她对某本书露出疑惑神色时,“恰好”谈起相关典故。

他的关怀是“不经意”的。那日她随口说豫州的藕粉不如长安的爽滑,次日膳桌上便出现了地道的关中风味。他从不问“你可喜欢”,仿佛一切只是巧合。

这种沉默的体贴,比直白的讨好更难抗拒。它维护着她脆弱的自尊,又无声地侵蚀着她的心防。董白开始不安,她提醒自己,这是敌人,是囚禁她的人。可为何,他谈及州郡内孩童识字歌谣时眼中的光彩,处理公文至深夜仍记得她一句无心之言的模样,会让她想起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亲的身影?

真正让董白内心产生巨大波澜的,是一次关于赋税的谈话。

那日简宇来得早些,眉宇间带着倦色,似是刚处理完棘手公务。侍女上茶后,他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揉着额角,望着庭中落叶出神。

“小姐可知,汝南一郡,田赋几何?”他忽然问,不像考校,更像自言自语。

董白对政事并非一无所知,相国府中耳濡目染,她答道:“十税一,乃古制。”这是祖父辖地的标准。

简宇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古制?相国治下,怕是十税三五不止吧?加之‘剿匪’、‘修城’等各种杂捐,百姓手中,尚能余几成收成?”

董白语塞,脸颊微热。她并非不知西凉军横征暴敛,但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揭露。

“豫州去年核定田亩,清丈土地,废黜豪强隐匿之田,如今实收,约十五税一。”简宇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岁结余,半数投入河工,三成存入常平仓备荒,余下才为府库用度。”

他看向她,目光清亮:“董小姐,你可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权力非是盛宴上独享的珍馐,而是风雨中需共同撑起的伞盖。百姓所求,不过安居乐业。为政者若能以此为本,何须重典威慑?人心自向。”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董白长久以来被灌输的认知。她想起随祖父车驾出行时,沿途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想起军中将领炫耀新得的珠宝美人;想起李傕、郭汜为争夺财货而当众争吵的丑态……与眼前这个谈及“民为贵”时目光诚挚的郡守,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一种混杂着羞愧、迷茫、以及一丝不愿承认的钦佩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她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什么是“统治”,什么是“责任”。

自那日后,董白对简宇的态度,从纯粹的敌意,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探究。她开始主动询问,关于豫州的政事,关于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底层百姓的生活。

简宇似乎乐于解答。他谈起如何组织百姓兴修水利,如何在灾年平稳粮价,如何约束豪强。他的话语里没有浮夸的标榜,只有具体的数据、遇到的困难、解决的方法。这是一种与她祖父完全不同的统治逻辑——不是掠夺与威慑,而是建设与维系。

有时,董白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信息。比如,评论某地军备时,她会说“李将军麾下骑兵虽众,然郭司马克扣粮饷,士卒多有怨言”,或是“牛辅与杨定表面和睦,实则因上次分赃不均而生隙”。

她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为了换取更好的待遇,或是……一种报答,报答他给予的这点滴的尊重和那微弱的暗元素自由。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意味着某种防线正在崩塌。她正在向这个敌人,展示西凉军内部的裂痕。

每当此时,简宇只是静静听着,不追问,不记录,仿佛只是听一段闲谈。但他的眼神会变得格外深邃,像幽潭,映不出情绪,却吸走一切光。

今夜月明,庭中如积水空明。董白坐在池边石凳上,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那是她刚刚试着操控的暗元素,比前几日更凝实了些。她沉浸在这种力量缓慢恢复的喜悦中,未察觉身后脚步声。

“小姐的气色,比初来时好了许多。”简宇的声音响起,依旧平静。

董白指尖的黑雾倏然散去,她没有回头,只轻声道:“此间水土养人。”

简宇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中间隔着一方石棋枰。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提议:“长夜漫漫,小姐可愿手谈一局?”

董白棋艺得名师指点,自认不差,略一沉吟,便应了。

月光下,黑白子错落。起初,董白步步为营,防守严密。简宇的棋风却出乎意料,不疾不徐,看似平淡,却总在关键时刻落下意想不到的一子,扭转局面。

中盘时,董白为救一大龙,陷入长考。简宇并不催促,指尖把玩着一枚白色棋子,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蹙的眉心上。

“小姐可知,”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为何我准你动用些许暗元素之力?”

董白执子的手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眸,对上他映着月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算计与审视,只有一种近乎坦荡的深邃。

“为何?”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微哑。

“因为恐惧囚禁不了骄傲的灵魂,”他缓缓道,目光扫过棋局,落下一子,正好截断了她大龙的去路,“但尊重……或许可以。”

棋子落定,清脆一响,在董白心中却如惊雷。她看着已成死局的大龙,又看向简宇。他不再看她,只专注地盯着棋盘,侧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

这一刻,董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踏入的,是一个比祖父的相国府更为凶险的棋局。而执子者,心思如海,她已身在局中。

晚风拂过,池中月影散碎,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这别院中的暗流,正悄然改变着方向的轨迹。

暮色四合,汝南郡,董白府后的别院浸在一种柔软的宁静里。晚风带着池塘的水汽和栀子花的余韵,轻轻摇动着廊下的灯笼,光影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片晃动的金黄。

董白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书简的边缘。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裁的月白襦裙,发间簪了支简宇前日送来的素玉簪,简洁,却衬得她眉眼间的几分英气柔和了许多。时辰比往常稍晚了些,简宇还未出现。她心中有些微的焦躁,像投入静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这焦躁中,又掺杂着一丝甜涩的期待。这几日,他们之间的交谈早已超越了最初的试探与戒备。他会与她谈论州郡中政务的琐碎烦恼,她会偶尔提及西凉风物,甚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祖父麾下某些将领跋扈的不满。

那种基于学识与见解的共鸣,那种不带评判的倾听,像暖流,悄然融化着她内心冰封的壁垒。她开始渴望这些黄昏的会面,渴望看到他谈及民生时眼中闪烁的光,渴望那种被当作一个独立个体而非“董卓之孙女”来尊重的感觉。

侍女轻步走来,欲添灯油,董白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必,我再坐坐便好。”

她抬头望向天际那弯渐渐清亮的下弦月,心中默算着时辰。或许,他被什么公务耽搁了?这种下意识的关切,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惊。从何时起,她竟开始牵挂这个原本应是仇敌的男人?

就在董白心神不宁之际,庭院中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风停了,虫鸣歇了,连灯笼的光晕都似乎黯淡了一瞬。五道黑影,如同从地底渗出,又像是月光凝聚的实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将她围在中心。

他们穿着夜行衣,与夜色完美融合,只有眼中锐利的光,如同暗夜中的兽瞳,锁定了她。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脸上疤痕在月光下更显狰狞,正是墨鸦。他身后,鬼牙瘦小精悍,影煞身形模糊难辨,暗刃气息如出鞘利刃,烬羽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董白的心脏猛地一缩,霍然起身,石凳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是祖父的人!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一瞬间,恐惧、惊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如同冰水浇头。

“见过小姐。”墨鸦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其余四人也随之跪下,但姿态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戒备。“属下奉相国之命,迎小姐回府。”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打破了死寂,却让周遭空气更加压抑。

董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痛感维持清醒。她目光扫过五人,强作冷淡:“我在此处很好,不劳祖父挂心。你们回去复命吧。”

墨鸦抬头,疤痕下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相国钧令,必须带小姐安然返回长安。请小姐莫要为难属下。”

“我说了,我不回去!”董白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能回去,回到那个金丝鸟笼,回到那个只把她当作政治筹码的祖父身边。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了她牵挂的人,有了让她感到自己是“董白”而非“董卓之孙女”的片刻自由。

暗刃冷哼一声,虽未开口,但那不耐烦的气息已然扩散。烬羽轻轻抬手,似在安抚,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董白的神情。

影煞的声音严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响起:“小姐,相国忧心成疾,小姐难道忍心?”

董白心中一阵刺痛,祖父的身体……但她立刻硬起心肠。祖父的“忧心”,有多少是出于亲情,有多少是出于颜面受损?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拿出往日威仪:“我的去留,自有主张。你们速速离去,否则,我喊人了!”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墨鸦缓缓站起,原本恭敬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他身后的暗刃,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小姐,”墨鸦的声音如同寒铁,“若我等空手而回,相国震怒之下,我等之下场,恐怕比小姐院中那些伺候不周的侍女……更为凄惨。”

“侍女?”董白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们……怎么了?” 她离府前,院中有四名贴身侍女,都是自幼相伴的。

墨鸦尚未开口,性情较为急躁的暗刃已不耐地低声道:“还能如何?办事不力,致使小姐身陷险境,自然已尽数处死,以儆效尤。”

“处死”二字,如同惊雷,在董白耳边炸开。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四个鲜活的生命,会笑会闹、偶尔还会偷偷议论长安时新妆奁的少女……就因为自己的任性出走,全部……死了?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侍女们惊恐的面容,鲜血染红了相国府冰冷的石板地。祖父的暴虐,她并非一无所知,但如此直接、残酷地施加于她熟悉的人身上,还是让她如坠冰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这血淋淋的现实,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她对回归长安、回归董卓的最后一丝幻想。回去?回到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继续做那个被宠爱也被禁锢的孙女,等待下一次成为政治联姻的筹码?不!绝不!

恐惧和愤怒在她心中交织、沸腾,反而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虽然不想连累这五人送死,但她更不能回去!

董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挤出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颓然。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闪过的决绝光芒,声音低哑:“……罢了。我同你们回去就是。”

死士们周身凌厉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瞬。

董白继续用带着哭腔的颤音说:“容我……容我回房取几件随身物品。祖父赐我的那支玉簪,我需带着。”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显得她仍念着祖父的赏赐,带着一种妥协的意味。

墨鸦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似乎在权衡。烬羽轻声提醒:“头儿,夜长梦多。”

影煞开口道:“属下随小姐入内。”

董白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黯然点头:“……好。”

她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向卧室,影煞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董白能感觉到身后五道目光如同实质,钉在她的背上。

走进卧室,房门在身后轻掩。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董白走向梳妆台,动作缓慢,仿佛真的在挑选物品。她的心跳如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机会只有一次!

她假装在妆奁中翻找,实则暗中调动了体内那缕已被解封的暗元素之力。那力量微弱,但经过这些日的练习,已能勉强驱使。她记得简宇曾无意中提及,这别院房屋墙壁为了防潮,内里是空心的夹层,结构并非完全坚实。

就是现在!

董白猛地将目标锁定在身后看似厚重、实则内有空隙的墙壁!她集中全部精神,将那股微弱的暗元素力凝聚于指尖,向着墙面一划!黑暗的能量带着一丝腐蚀与穿透的特性,无声无息地在墙面上切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裂缝!

“小姐!”影煞惊呼出声,他万没想到董白竟有如此手段!

但董白已如一只受惊的狸猫,侧身闪入裂缝!就在她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卧室门被一股巨力撞开,墨鸦等人冲了进来!

穿墙而出的董白,落在屋后狭窄的巷道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不敢有丝毫停留,辨明方向,朝着郡守府邸的正门发足狂奔!

夜风刮过她的耳畔,裙裾缠住了双腿,她干脆提起前襟,不顾一切地奔跑。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求生的本能和对简宇的信任支撑着她。

身后,破空之声骤起!死士们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追!”墨鸦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令。

巷道阴暗曲折,董白凭借这些日子偶尔在附近活动的记忆,拼命躲闪。她试图催动暗元素力加速,但那力量太过微弱,方才穿墙已几乎耗尽。

鬼牙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墙头屋檐间纵跃,迅速拉近距离。暗刃则从另一侧包抄,封堵她的去路。烬羽洒出的不知名粉末,让空气变得粘滞,阻碍她的速度。影煞和墨鸦,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她身后稳步逼近,切断所有退路。

“简宇!简宇!”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如同神兵天降。

州牧府的高墙已隐约在望!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距离府邸前街转角仅有数丈之遥时,一道黑影如大鹰般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是暗刃!他眼中闪烁着被戏弄的怒意,大手直接抓向她的肩膀!

与此同时,身侧微风拂动,影煞的身影悄然浮现,手指并拢,快如闪电般切向她的后颈!

前有堵截,侧有突袭。董白避无可避,绝望中,她凝聚起最后一丝暗元素力,在掌心形成一团微弱的黑雾,向着暗刃推去!这是她最后的反抗!

“砰!” 黑雾撞在暗刃格挡的手臂上,只让他动作微微一滞,甚至连他的护体罡气都未能破开。实力的差距,如同天堑。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影煞的手刀已至!

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眼前的一切瞬间被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厉喝,像是简宇的声音,又或许,只是她绝望中的幻觉。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被影煞伸手扶住。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她苍白而失去生气的脸上,那支素玉簪子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轻响,如同某个刚刚萌芽便已破碎的梦境。

墨鸦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用一件黑色的披风将昏迷的董白彻底裹住,扛上肩头。

“走。”

五道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地上一抹玉簪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凄冷的光泽。正是:

痴心欲寄豫州月,死士忽惊鸳梦寒。

欲知董白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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